第六十八章 智激張儀
第二天一早梳洗完畢。
看看自己身上穿的破舊，怕給蘇秦丟人，又向店主借了一件長袍、一雙鞋換上，方興沖沖地直奔相府。
對于“邯鄲是天堂”張儀毫不懷疑，一路上想的只是見到蘇秦的第一句該說什么。
懵懂中，已到府門前，抬腳就要上臺階，猛聽得頭上打雷般大吼了一聲：
“什么人？膽敢擅闖相府！”
嚇得張儀差點兒跌下去，仰起臉一看，原來是門衛(wèi)正在發(fā)威。
有心要斥罵他幾句，又一想不是時候，因為自己還需要用人家，便忍住這口氣道：
“請通報蘇相國，就說有故人張儀求見?！?p> 那門衛(wèi)不知是真不懂還是裝糊涂，耷拉著臉，像看出土文物似的居高臨下望著他，撇著嘴問：
“這故人是哪個衙門的幾品官啊？說明，我好通報?！?p> 張儀這個氣呀！
明知他是狗眼看人低，無奈，只得放低了聲音再說一遍：
“他盟弟來啦！”
“哦，盟二爺?！?p> 這回門衛(wèi)懂行了：
“對不起，請稍候，容小的往里稟報。”
過了足有一炷香的功夫，門衛(wèi)出來了：
“抱歉，二爺，相國外出，改日再來吧?！?p> 真不巧，偏偏外出！
不過沒關系，還有明天呢！
但他急于見到蘇秦，下午又去了一次。
“沒回來。”
還是“沒回來”。
給留了個話：
“請二爺過幾天再來，最近天天開會，太忙。”
過幾天？這“幾天”到底兒是幾天呢？
三天后的答復是：
“正在處理緊急公務，還得過幾天?！?p> 張儀只得三天一趟、兩天一回地往相府跑。
跟門衛(wèi)也混熟了，見他來了，連屁股都不欠，嬉皮笑臉地坐在板凳上：
“盟二爺，又讓您白跑一回腿兒，只當是消食兒……”
十幾天下來，店主一估算，已欠了不少食宿費用。
并非賈含人疏忽，原以為到這兒就能見到蘇相國，這點兒小事不成問題，想不到一次次撲空。
急得張儀團團亂轉(zhuǎn)，店主人也不免懷疑：
“您真是相國盟弟？”
張儀氣得臉紅脖子粗：
“我們在鬼谷先生那里同吃、同住、同學，整整三年。
不信，可以讓龐涓孫臏作證！”
龐涓很有名，是個“硬證”，可惜死了；
孫臏的名聲更大，卻又隱居在“云深不知處”。
你讓店主去問誰？只能對張儀搖頭，表示不相信。
面對這種處境，聽閑言、看白眼，張儀覺得比挨昭陽的打還難受。
真想拂袖而去，又被一個“窮”縛住了雙腳，邁不開步。
只得在店主的催促下，一天幾遍去拜訪相府，任聽門衛(wèi)的戲?！?p> 好不容易盼到這一天！
相府中鼓樂齊奏，懸燈掛彩，貴賓們魚貫而入。
從大開的府門中遠遠就能望見蘇秦峨冠偉服高倨堂上接受參拜。
張儀這才長長出了一口氣：
“唉！總算能見到啦！
搞得這么隆重，難道是因為冷淡了這些天，給我補補面子？
那還真夠意思！”
心中好不得意，想象著蘇秦親自迎到府門外，與自己攜手而入。
周圍的人，尤其是那個門衛(wèi)，將會用何等羨慕的眼光來仰望自己？這小子壞透了！
真該狠狠地收拾他一頓！
又一想，憑我張余子，又何必跟這種小人一般見識？……
正在想得飄飄然的張儀，跟在貴客后面剛要進門，卻被那個門衛(wèi)攔住了。
對他毫無搖尾乞憐之意，態(tài)度倒是挺嚴肅：
“您又來啦？今天府里宴請貴賓，您有請?zhí)麊?？?p> “請?zhí)?？?p> 張儀臉一紅，馬上又擺足了架子：
“我還用請?zhí)?？讓他親自來接我！”
門衛(wèi)答應的挺痛快：
“行！那您等著吧，不過沒請?zhí)辉S進去！”
轉(zhuǎn)身走進去。
張儀清醒了，人家請的不是自己，但今天說什么也得見他一面，便站在一邊等著。
又過了好久，門衛(wèi)出來了：
“正在接見貴客，請稍候?！?p> 張儀不禁憤然：
“難道我是賤客？”
真想沖進去，當著眾人的面，讓蘇秦說個明白。
但門前還有那么多衛(wèi)兵，不可能容他沖擊。
在人房檐下，不得不低頭啊！
耐心等吧！
眼看日近中午，張儀熱的渾身冒臭汗，肚子里饑腸雷鳴。
昏沉沉地坐在門邊石階上，半睡半醒地磕頭打盹兒。
忽有人拍他肩膀，睜眼一看，原來是門衛(wèi)笑嘻嘻地：
“盟二爺，請您進去哪?！?p> 果然，從里向外，一道一聲地傳出：
“相國召見張客！”
用這新形勢接見客人，休說“親熱”，從禮儀上說也是很低的。
僅高于那種（軍官們犯了錯誤而用的）所謂“報門而進”。
但終究接見了，就別再挑剔。
張儀整理一下衣冠，隨著門衛(wèi)拾級而上，總算進了相府！
心中暗想：
果然是“天堂”！
進相府真比登天還難！
故人久別重逢，分外動情，何況張儀久處困厄，更渴望得到熱烈的親情給予安慰。
所以到了屢經(jīng)冷落的最后一刻，他仍在幻想蘇秦會大踏步跑下堂來，與自己抱頭痛哭。
然后像當年那樣，親親熱熱地互相打兩拳，再緊緊拉住雙手，傾訴離別之苦……
可惜，蘇秦一直高坐在大堂上，張儀被帶到堂下。
略一點頭，算是見過，便一揮手，讓帶到旁邊坐下。
接著云板叮當，掌膳吏宣布開宴。
原來到了吃午飯的時間，“貴客”們依次入席。
顯然堂上沒有張儀的座位。
一個仆人在堂下擺放了一個小矮幾，上面放了一菜、一肉、一碗糙米飯。
不錯，還給了一壺酒。
若是在家里，這還算是“高規(guī)格”待遇，但與蘇秦面前那盤碗羅列的山珍海味相比，可就天上地下了。
更可氣的是蘇秦對擺在面前的雞、鴨、魚、肉樣樣只嘗一兩口就撤下去賞給下人。
端盤的一邊走還一邊吆喝：
某某菜，賜給某某人，受賞的便高喊謝恩。
鬧得亂哄哄，連張儀最恨的門衛(wèi)也得了一個豬蹄站在他身邊吧唧吧唧地啃！
大堂上，蘇秦頻頻舉杯向客人們勸酒，談笑風生，笑語喧嘩，對張儀卻不聞不問。
好像根本就不知道堂下還有這么個人！
張儀好傷心，幾乎是流著淚吃那碗糙米飯。
但多日的冷落忍了，府外的輕視忍了，進入府內(nèi)，更得一忍再忍，看這個蘇季子最后怎么發(fā)落！
如果不是欠著店錢、沒有盤費，他早就忍不下去了！
窮、窮人難啊！
好容易熬到酒罷席散，蘇秦下堂送客。
來往都經(jīng)過身邊，卻連臉都不扭一扭。
張儀賭氣，也不看他，順手摸起那壺酒，嘴對嘴，咕嘟咕嘟灌了個干凈。
一抬頭，正見蘇秦在堂上悠然自得的剔牙。
一股怒火，借著酒勁兒騰地竄了上來。
也不顧什么禮貌禁忌了，大步上堂走到蘇秦面前，蘇秦把牙簽一揚，面帶微笑：
“余子別來無恙？”
氣急了的張儀手指蘇秦大叫：
“我只當你能遵師命不忘故交，才來投奔，不肯收留幫襯也就罷了，為什么如此當眾羞辱？
你道我張余子是討飯的乞丐嗎？”
侍從見他無禮，一擁而上，被蘇秦以手揮下：
“我錯待你了嗎？什么人什么答對。
你若是公侯將相，自當坐上席；
一介平民百姓，能進相府吃飯就是最大的榮耀，你還不滿意？
想當年老師總夸你才高，你也很自負，論說下山后混的應該比我強啊。
既然窮困到如此地步，就別挑三揀四啦。
這樣一個不上進的人，提拔你又能干什么？
沒有自知之明，早晚會闖出禍來，讓我也受連累?！?p> 盼到今天，忍到現(xiàn)在，所得到的就是這？
蘇秦的貶損，無異于火上澆油，只氣得張儀七竅生煙，瘋子般大吼道：
“大丈夫自會取功名，何用你提拔？”
蘇秦仰臉笑了：
“那更好，省的我麻煩?！?p> 回視左右：
“看在同學面上，給他一錠金子，自便吧?！?p> 張儀把金子摔到地上，憤憤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