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用武之地
“三晉”間本有“世代為兄弟”的盟約,但隨著時間的推移,世事變幻莫測,“義”終于被“利”所置換。
三國間逐漸分化瓦解,而最大的裂痕則起源于魏惠王與哥哥公子緩的繼位之爭:
惠王原名公子塋,魏武侯死前沒來得及確立繼承人,按“立長”的原則應由哥哥公子緩繼位。
但公子塋的母親是正夫人,他便是“嫡出”,地位比“庶出”優(yōu)越。
所以他認為該由自己繼位,由此引起紛爭。
弟兄二人都擁有一定的武裝力量,爭位就由“動口”演變?yōu)椤皠邮帧?,形成國內?zhàn)爭,魏國由此大亂。
公子緩勢弱不敵,大夫跑到韓國求援,趙國也同時介入,兩家發(fā)兵開入安邑。
但在怎樣解決這場兄弟之爭時,韓、趙兩國產生分歧:
趙成侯認為魏塋梟雄,魏緩懦弱,應該殺塋立緩,割地而退,魏國不會再強盛,對韓、趙有利;
韓懿侯卻裝正經:
“殺塋,暴也;割地,貪也,會受天下恥笑。
不如兩個都立,使魏分為兩個小國,如同宋、衛(wèi)那么弱小,就不可能再對韓、趙形成威脅?!?p> 從長遠的戰(zhàn)略眼光看,其實他的心更黑。
可惜趙成侯固執(zhí)己見,不肯聽從。
韓懿侯也極犟,一怒之下撤兵而去。
趙成侯孤掌難鳴,也回邯鄲,趁此機會,魏塋攻殺哥哥自立為君,便是魏惠王。
中山本是當年魏文侯派樂羊攻克,已納入魏國版圖。
乘著魏國內亂,姬窟的后代死灰復燃,惠王初立時也無暇顧及。
趙國見復辟的中山君依然無所作為不堪一擊,便襲而取之,竟成為趙國領土。
舊仇加新恨,魏惠王決定進行一次大規(guī)模的報復行動。
機會來了!
公元前三五四年,趙國向依附于魏國的衛(wèi)國發(fā)動戰(zhàn)爭,迫使衛(wèi)國屈服稱臣。
魏惠王便以“伸張正義,援救友邦”的名義,對趙宣戰(zhàn),龐涓立即率大軍撲向邯鄲。
趙國的實力,欺負宋、衛(wèi)之類瀕臨滅亡的小國還可以,與現(xiàn)在的魏國相比則差了一大截。
幾戰(zhàn)之后,節(jié)節(jié)敗退,只得縮回邯鄲固守。
而“正義”得到伸張后,魏惠王卻不肯停住,乘勢圍住邯鄲,并以手加額:
“定泄當年你兵發(fā)安邑,欲害寡人之恨!”
趙成侯沒想到惹出這么大的亂子,幾次求饒不成,只得向各國求救。
但魏的兵力太強,一般都持觀望態(tài)度,不愿引火燒身,齊威王卻躍躍欲試。
齊威王并非那種畏首畏尾、目光短淺的怯懦之輩,很有崛起于東方的雄心壯志。
有一次魏惠王約他“會獵”于邊境,惠王的車騎侍從甚盛,一個個披金掛銀光彩奪目。
尤其惠王乘坐的“七寶車”更是異常華麗,到達目的地后,由近侍捧負而下,大搖大擺地進入帳中。
相比之下,齊威王君臣就寒磣多了,惠王得意洋洋問齊威王:
“齊國有寶物嗎?”
威王傻呵呵地反問:
“不知何物為寶?”
惠王撇著嘴樂:
“君何孤陋寡聞也!魏國雖小,但直徑一寸,發(fā)光能照亮前后十二兩車的夜明珠還有十多顆;
偌大齊國,竟不知何為寶?”
齊威王一笑:
“齊當然也有寶,但不同于君:
吾臣檀子守國之南境,楚人不敢為寇,泗上十二諸侯皆來朝拜;
吾臣盼子使守高唐,則趙人不敢到我河東偷漁;
吾臣黔夫鎮(zhèn)守徐州,則燕人閉其南門,趙人閉其東門,使我七千余戶居民不受侵擾而安居樂業(yè);
吾臣種首負責治安防備盜賊,則國內路不拾遺、夜不閉戶。
這四臣之光可照千里前后,豈止十二乘車?
所以與您的‘寶’不同?!蔽夯萃跄樕下冻隽藨M愧的神色。
由此可見二人品位之高低,齊威王由此認為魏惠王鄙陋自大,對他也生輕視之心。
但目前齊國的軍事力量尚遜于魏國,一旦參戰(zhàn),不見得能勝,所以相國鄒忌反對援趙:
“齊、趙弱于魏,若打了敗仗后果固然不堪設想;
便聯(lián)手打勝這一仗,解趙之危,卻與魏結仇,將來必遭報復,則齊無寧日矣!
可說是后患無窮,所以救趙無論勝負,對齊都不利,少惹事,少麻煩,還是自掃門前雪為妙?!?p> 另兩位重要文臣,也符合鄒相國的觀點。
田忌、田嬰則積極主張援趙:
“趙危,才求救于齊,齊若畏縮不前,雖保一時的平安,卻永無出頭之日,稱雄天下是打出來的!”
他最理解哥哥的內心,所以極力激勵威王。
因為這是很重要的御前會議,所以孫臏被邀參加,文、武兩派爭吵激烈,只有他坐在角落里,微笑不語。
威王望了他一眼,他也只做視而不見。
文、武的意見都有道理,涉及國家的利害、安危,威王也不敢輕易決定,便點了孫臏的名:
“孫先生,您意下如何?請教寡人。”
孫臏不能再作壁上觀了:
“各位的高見都有道理,臣不好評判對錯是非。
然世論:
‘齊之競技,不如魏之武卒’,可見我軍素質不如敵。
如援趙,獲勝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不宜貿然出擊,必須慎重。”
鄒忌聽了,得意地捋著長須朝武將們微笑,似乎說:
“你們的軍師都不敢出兵,還說什么?”
田忌、田嬰兄弟氣憤的盯著孫臏,也許在心里罵:
“這小子!怎么關鍵時刻掉鏈子?”
豈不知孫臏還有下文:
“但是,趙既求援,齊若棄之,威信便會一落千丈。
而且已經示弱于魏,就算不援趙、沒惹他,也難保日后魏不欺齊,到那時孤立無援,更加危險。
所以齊不可縱容魏滅趙任意擴張,以致養(yǎng)虎為患?!?p> 田忌這才松了一口氣,孫臏還是傾向于戰(zhàn),鄒忌卻一聲冷笑:
“孫先生果然是高!
不出兵、出兵都讓你說了,我們的政策怎么定?
總不能派出大軍,走到半路又停下來吧?”
“對!臣的意見就是如此!
答應趙國,齊將全力馳援,向天下做出最積極的姿態(tài),卻不把主力部隊投戰(zhàn)場;
同時展開外交攻勢,號召各國也都馳援,且跟他們約定:
不必正面作戰(zhàn),只在各自邊境用少量兵力對魏進行游擊騷擾,起牽制作用即可,主戰(zhàn)任務由齊軍承擔。
各國恨魏已久,惟不愿攖其鋒,因多避讓。
如今齊國給了他們不必出力卻可出氣的機會,又可獲援趙之名,必定響應。
而我們則要等趙、魏相持到筋疲力盡時才對魏發(fā)起攻擊,就能勝利在望?!?p> 這種算計,不只著眼于自己的實力,還兼及各國趨利避害的動態(tài),深入骨髓,誠所謂“知己知彼”。
不但齊王與田忌等叫好,鄒忌等雖默默無言,心中也暗暗佩服。
不過他也感到孫臏才能過人,難怪大王要把自己的相印送給他,盡管他推辭了,但誰知他的真心?
也許是欲擒故縱呢?
此人終究是自己的一個嚴重威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