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假仁假義
第二天早朝，各官奏完公事，孫臏出班：
“大王，臣自幼失怙，父母雙亡，與兄孫平相依為命。
不幸又遭戰(zhàn)亂，手足分離，直至前幾日方知兄已任齊國中大夫，欲與臣謀一面之會(huì)。
兄老矣，身復(fù)多病，氣息奄奄，朝不慮夕，能再見之日短，誠恐須臾便留千古遺憾。
所以懇請大王允臣赴臨淄探親，絕不逗留多日。”
魏惠王點(diǎn)點(diǎn)頭：
“孫臏先生，您這四六句的駢文底子不錯(cuò)呀，既朗朗上口，又感人至極，我看應(yīng)該改行去當(dāng)文學(xué)家?！?p> 孫臏尚未覺出其中的諷刺意味，只謙虛道：
“臣文不成、武不就，虛廢俸祿而已?！?p> 魏惠王撇著右邊嘴角，只在左邊擠出半副笑臉：
“孫先生的哥哥是齊王吧？”
孫臏拱手施禮：
“大王聽錯(cuò)了，臣親兄乃齊國朝中大夫?qū)O平，非是齊王?！?p> 龐涓也在一旁幫腔：
“臣也素知孫臏有兄名喚孫平?！?p> 魏王卻哼了一聲：
“龐涓，你身為重臣，怎么缺乏常識??？
難道對鄰國中大夫以上官職的基本情況都不了解？
寡人尚且知道齊國確有一個(gè)中大夫名喚孫不圍，哪里有什么孫平？”
有幾位大臣果然交頭接耳，龐涓急忙跪下：
“臣只知孫臏之兄名孫平，卻不知他任中大夫?！?p> 孫臏一聽有出入，心中發(fā)慌，忙向魏王解釋：
“那天給臣帶信的丁客的確說是哥哥孫平在齊國任中大夫……”
魏惠王笑得嘴全咧開了：
“寡人弄不錯(cuò)！你在魏國官拜客卿，食祿千鐘，便果真有個(gè)中大夫的哥哥，官小位卑，又如何拉得動(dòng)你背魏投齊？
只有齊王才出得起這樣的大價(jià)錢嘛！”
孫臏茫然不解：
“大王這是什么意思？臣怎么不明白？”
“別裝糊涂了！”
魏王咆哮著把竹簡拋到孫臏身上：
“看看你自己的信吧！
怪不得你來魏半年余，不出一謀，不劃一策，原來早已安下吃里扒外之心，根本就沒想為我出力！”
孫臏既驚慌、又詫異地望望魏王，又瞅瞅龐涓，彎腰撿起竹簡看了一遍，不禁大叫：
“臣是給兄長回了一信，卻不是……”
龐涓奪過只看一眼就變了臉：
“沒錯(cuò)！這字是你的刀跡，我豈認(rèn)不出？
現(xiàn)有此信，我也幫不得你了！食魏祿而負(fù)魏國，就休怪為兄不講情義。
來人！把叛臣拿下！”
兩旁武士撲上來，扭住高呼冤枉的孫臏，拖了就走。
群臣突遇劇變，面面相覷，也都有點(diǎn)兒發(fā)懵，直到孫臏的喊聲漸漸消失，龐涓才大聲宣布：
“孫臏私通齊國，判證確鑿，雖是我?guī)煹芤膊桓野?，奉旨拿辦！”
相國公叔痤似有不同觀點(diǎn)：
“僅憑一信？”
龐涓凜然反問：
“如非確證，我豈能不幫自己師弟開脫？”
魏王也表態(tài)：
“龐將軍大義滅親，親自揪出這個(gè)內(nèi)奸叛徒，豈能有誤？
只因形勢緊迫，所以來不及通報(bào)相國，詳情訊后便知?！?p> 公叔痤想想也是，龐涓雖然飛揚(yáng)跋扈，但對自己一手舉薦上來的師弟，除非萬不得已，絕不肯自殘骨肉，自己又何必質(zhì)疑？
孫臏入魏以來，終日貓?jiān)邶嫺?，幾乎沒有社交，更談不到有朋友，眾臣誰還想為他找麻煩？
龐大將軍如是說，更是唯唯而已……
但幾次審訊，均以嚴(yán)刑拷打，孫臏遍體鱗傷，卻只喊冤枉，不肯招供通敵。
魏惠王暴怒之下，就要將之碎尸萬段。
龐涓不得不再次跪下求情：
“大王，孫臏與臣情同兄弟，又是投奔臣來，一旦身首異處，讓臣日后如何向師尊同門交代。
念他雖有叛國之意，卻無通敵之實(shí)，懇請大王開恩，留他一命，臣愿以自己的官職代他贖罪?！?p> 說著，趴在地上嚎啕大哭。
魏惠王一向是聽他的：
“龐愛卿可謂忠義雙全，但死罪雖免，活罪難饒，該怎樣處理，你就看著辦吧。”
龐涓與刑部官員們研究決定，處孫臏以“刖”刑，就是挖去膝蓋骨。
在古代“五刑”（辟、刖、宮、墨、劓）中，屬第二等，僅次于砍頭。
因?yàn)殡m然保住腦袋卻挖去膝蓋骨不能行動(dòng)，在古人看來，失去行動(dòng)自由，跟死也差不多。
可惜鬼谷先生白在他的名旁加個(gè)“月”，也沒能幫他禳免這場災(zāi)難。
同時(shí)，龐涓也降職三級，罰俸一年，不過仍處理“國防”政務(wù)。
行刑后，龐涓讓人把孫臏抬回府中，抱著他痛哭：
“兄弟，是哥哥害了你，不聘你入魏，安有此劫？
可是你得原諒我。
魏王待我恩重如山，我不能對他有絲毫的不忠，只得為忠而棄義，可就苦了兄弟啦！”
孫臏也是淚流滿面：
“食君之祿，報(bào)君之恩。
哥哥做得對，弟只有欽佩，毫無抱怨，何況還讓哥哥因弟而受牽累，更感愧疚；
只是弟實(shí)無通齊判魏之心，卻遭此飛來橫禍，真太冤枉，更不能再見兄長，心中苦不堪言！”
龐涓嘆口氣：
“當(dāng)時(shí)大王氣沖斗牛，休說為兄已無辯解的資格，便是公孫相國只說了句‘一信不足為憑’就給嗆了一鼻子灰。
說實(shí)話，如果不是我官職代贖，你這條小命當(dāng)時(shí)就完啦！
冤不冤的，等以后再查吧，也許是齊國行的反間計(jì)？
你放心，誰要朝咱們頭上栽贓陷害，哥哥查出來絕饒不了他！”
孫臏躺在床上拱手致謝：
“哥哥的救命之恩，只有銘記于心，來世再報(bào)了。
養(yǎng)傷期間，弟定把《孫子兵法》抄完，然后求你把我送回師傅那里?！?p> 龐涓擺手：
“賢弟何出此言？
你在哥哥這兒終生也養(yǎng)得起，如何又要回山過那清苦生活？
你雖腿殘，人道猶存，我照樣給你娶妻生子。
只不做官罷了，你們的吃喝穿用，若不與兄等，我必死于萬箭之下！”
孫臏嘆口氣：
“我對功名富貴本無興趣，妻兒滿堂的天倫之樂，也與我無緣。
這次出山，一來卻不過哥哥與魏王的情面，二來也是想歷練一番，若能做些事業(yè)，也不枉在人世活一回。
怎料剛?cè)胧辣忝刹话字?，既成廢人，更是心如死灰，只想回到山中，與老師在清修無為之中了此殘生也就罷了。
這部《兵法》若得其所哉，或可濟(jì)世安民有用于塵世。
哥哥前程無限，就留給你做個(gè)紀(jì)念，抄完，定放我走?！?p> 龐涓不禁潸然淚下：
“兄弟情緒如此低落，為兄看著也覺傷心，且抄書用來消愁解悶，別的以后再說。”
便命人搬來竹簡、刻刀等工具，又派自己的貼身女侍萍兒來專職照顧孫臏的生活起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