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子貢敗吳
夫差自從打敗楚國、降服越王之后,兵精將勇,國勢強盛,已成為當時的軍事大國之一。夫差早已滋生爭霸中原的野心,只等時機成熟。
子貢往返販運、買賣的過程中,熟知各國情況,便“逢其所欲”備下說辭。
不過吳相國伍子胥頭腦清醒,能夠分出輕重緩急,必定反對“攻齊”之計。
幸好吳太宰伯嚭能言善辯,哄得夫差言聽計從。
此人特別愛錢,為了錢,什么國家利益、民族興衰,連祖宗爹娘都可拋到一邊。
所以子貢一進姑蘇,直奔太宰府,先送上百金的見面禮。
百金之禮對別人不算小數(shù),但吳國太宰卻略感不足。
聽來者之意想見吳王,便在心中暗自掂量自己該給對方出多大力,—分錢一分貨嘛!
不想,在去見吳王之前,子貢又奉上三百金作俸錢,就是潤口費嘛!
好家伙!一下子翻三番!
伯嚭喜出望外,比一次給他四百還高興(這要因人而異,有的人則需要一次喂足)。
子貢了解伯嚭的性格有如《狙公騙猴》中的猴子:
朝三暮四則怒,朝四暮三則喜。
以錢鋪路,路路皆通,伯嚭立馬帶子貢去見吳王。
受了人家錢財,自然要在吳王面前給人家精心包裝。
伯嚭的才華之一,就是能簡單、扼要、精確的表述。
從當今的大政治家、理論家、教育家孔老夫子對大王如何景仰,到特派門下首席大弟子端木賜前來謁見大王……
幾句話就把子貢介紹給夫差。
夫差最煩羅嗦,唯有伯嚭說話他聽著最入耳。
雖說是志滿氣驕,但對這些“大頭銜”還是得尊重。
孔夫子的大名也略有耳聞。
再看子貢器宇軒昂、一表人才,長得順眼。
在伯嚭的吹噓之下,夫差對子貢的態(tài)度還挺熱情,賜座后,挺客氣地問:
“先生此來,有何見教于寡人?”
子貢侃侃而談:
“久慕大王英武,恨無緣得見,臣今天來,就是為大王稱霸中原效微末之力來了!
大王破楚滅越威振四海,帶甲數(shù)十萬,足可稱雄于天下。
可氣的是齊、晉以中原霸主自居與您抗衡。
如今天賜一個掃除障礙的良機,您應該緊緊抓住,到中原去大展鴻途!”
這可撓著夫差心中的癢處了,不禁興奮的問:
“哦?有什么機會?”
“最近齊相田常率兵十萬,無故伐魯,恃強凌弱,引起各國公憤,卻無人敢攖其鋒。
大王何不替天行道,擊齊救魯?”
但夫差只講實效,對“替天行道”沒有興趣:
“費大力氣去援救區(qū)區(qū)千乘之魯,能有什么好處?”
“好處可大著呢!”
子貢口若懸河:
“救魯只是一個題目,實際上則是借題發(fā)揮,大作‘抑強扶弱、存亡繼絕,上順天意、下收人心’的文章。
以齊國目前的實力,絕不是大王之敵手。
一戰(zhàn)而敗萬乘之齊,向天下展示了吳國的強大,那些弱小必把大王視為堅持正義的救星依靠,尋找大王庇護、惟大王馬首是瞻。
這不僅提高了您在列國中的威望,最重要的是還可集這些歸附的力量,為己所用,使自己的力量更強大!
當年齊桓、晉文都是這樣成為霸主的,您也應該走這條路。
魯雖是千乘小國,與齊卻是腹腋近鄰,大王敗齊,魯必深感吳恩,與大王同心同德。
這就等于為吳在齊的身邊安插了一只力量,隨時都可以對齊分進合擊,豈不是把齊國也牢牢控制住了?
目前晉君羸弱,權落臣手,執(zhí)政六卿又明爭暗斗,無暇外顧,秦也困守函谷,缺少東擴之力。
中原霸主,自然非大王莫屬了!”
做中原霸主!這個頭銜的誘惑力太大了!
夫差此時也不嫌子貢話多,樂得一拍桌子:
“果然是個好主意!不愧為孔門首席大弟子!見解實在是高!”
子貢剛剛松口氣:
“大功告成了!”
不料聞訊隨后趕來的伍子胥就給了他當頭一棒:
“這位先生講的雖然有理,但目前我們還不能到中原去爭霸,因為我們背后還有個心腹之患。
大王,據(jù)可靠情報,勾踐回國后,臥薪嘗膽、勵精圖治,志在恢復。
目前,他們請了一位名叫越女的劍師,已訓練出一支三千人的強勁隊伍,同時還讓名師鑄造了大量精銳武器。
您別忘了,吳、越可有不共戴天之仇,一旦他們羽翼豐滿,便不利于吳,所以必須先安內,方可圖外?!?p> 伍子胥是先朝老臣,屢立奇功,又因他一言九鼎,才使夫差得以即位,所以在朝中的地位僅吳王之下。
但進諫時的態(tài)度有欠斟酌,似乎倚老賣老,不但多違圣意,還類似乎“教訓”,使“王心”不悅,所以夫差對他一見就煩。
但伍子胥掌握的越國動態(tài),確也不能忽視。
夫差不傻,以前之所以寬容勾踐,是有伯嚭說“好話”,而且也因為勾踐確實恭順,連自己的大便都肯嘗味道,其心可憫。
但勾踐若要想翻身,就需要教訓了!
夫差一皺眉:
“既然越有蠢動之意,寡人就只好先清理臥榻之下,再進中原!”
這豈不徹底破壞了子貢的原計劃?
子貢感到頭上一片眩暈,因為不太了解越國勾踐的現(xiàn)實情況,自己也就不知道該怎么辦,無奈之下,偷瞅了伯嚭一眼。
伯嚭心領神會,已知子貢的底數(shù)是擊齊救魯,等不得滅越之后,便對夫差躬身一揖:
“大王,相國未免言過于實,他勾踐就算臥薪嘗膽,苦練三千精兵,與我五十萬相比,九牛一毛!
果有不軌,大軍出擊,螳臂當車,立為齏粉,何足掛齒?
而且臣聽說他所建立的只不過是‘自衛(wèi)隊’,維持社會治安用,非欲仇吳也?!?p> 說著朝夫差擠了下眼,暗示:
可勁氣氣這個老頭子!
夫差會心一笑:
“可也是,勾踐便有賊心,也沒賊膽,力不從心可奈何?”
輕輕一句“可奈何”便淡化了伍子胥所謂“越乃心腹之患”的嚴重性。
伯嚭進一步指出:
“夫越弱而齊強,縱使再次滅越,也只是舉手之勞,在自家院子里耍威風、搔腹股之癢,造不成什么影響,其利小。
反之,縱容齊滅魯,一則增強了對方實力,給我們與之爭霸加大了難度。
二則,放棄可以揚名立萬的‘救魯’而去伐越,會讓別人認為我們既懼越亂,又畏齊鋒,未免過于懦弱。
這樣會降低吳國在列國的威望,其害大!
夫貪滅越之小利而養(yǎng)齊勢之大患,復坐失良機,非智也。
避強而就弱,非勇也。
越反狀未明而殺之,非仁也。
見魯死而不救,非義也。
不仁不義、智勇全失,怎能稱霸?”
“稱霸”是夫差的中心目的,對越、對齊作戰(zhàn)的先后,自應由這個“中心”決定。
伍子胥缺點很多固然讓自己討厭,但他經(jīng)驗豐富、老謀深算,對越國現(xiàn)狀的分析,不能說沒道理。
不聽,有危險;聽他的,又真會坐失爭霸良機。
聽誰的,才既能爭霸,又趨利避害呢?
子貢從夫差的沉吟神態(tài)中已揣摩出他的內心活動,而且此時也已想出對策,便適時提出自己的建議:
“爭霸事關重大,不能輕易放棄,但勾踐這個心腹大患也不可忽視。
相國、太宰全是國之棟梁,雖有分歧,卻都關系到國家的興衰安危,難以取舍。
臣倒是有個兩全之策,大王想聽嗎?”
兩個針鋒相對的觀點,這家伙竟能統(tǒng)一到“兩全”中,別說是夫差,連伯嚭、伍子胥也一起朝他睜大驚訝的眼睛。
子貢輕松一笑:
“為了助大王完成霸業(yè),臣可以到越國去說服勾踐,親率三千甲士為您做前驅,參加對齊作戰(zhàn)。
他若來,則弭患于未然;若不聽話,便有反心,殺之有名。
如此,就可免除您的后顧之憂了吧?”
對這個高招兒,不僅吳王、伯嚭深感佩服,連伍子胥也大加贊賞:
“端木先生果然為吳國想得周密!”
他認為藉此一舉制住勾踐,翦滅他的軍力,比出兵伐越高明多了,因而改變了最初對于子貢的看法,從此把子貢視為“自己人”。
夫差是一國之君,自比田常的贈奉更豐厚,子貢從姑蘇出發(fā)時,已帶著一個“車隊”了。
由于有了吳、齊的資助,孔老夫子后半世的生活大為改觀。
連一些窮書生都跟著沾光,不知子貢生在現(xiàn)代,對老師是否還能如此大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