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霞客舒了口氣，笑著道：“這個好辦，老夫房里正有一顆老參，只是……”
他說著忽然猶豫了起來。
易武不禁心中冷笑，這人定是小氣病范了，看他就不像什么好人。
易巧雪連忙說道：“不敢勞煩先生，小女身上還有些銀兩……”
“呵呵，非也，不是老夫不肯給，只是老夫這顆年份較小，怕是藥力不足……”
“水，喝水……”一陣年老虛弱的聲音此時傳了過來。
眾人一愣，旋即心中一喜，連忙奔跑過去看車上的老人，見他嘴里呢喃著，似乎是醒了。
“我去取水！”小石頭高聲叫道，說完轉(zhuǎn)身便向衙門里跑去。
徐霞客捋須笑道：“好啊，能醒來當(dāng)是無礙了。來來來，我們一起搭把手，先將車子推到后衙去?！?p> 幾人連忙答應(yīng)一聲，七手八腳地上去幫忙，又合力將車子抬過了石階。小石頭這時也取來了井水，并小心地給老人喂了一些。
進了大門后，前面的路便是一馬平川了，陳老頭與小石頭也就不再跟隨了。
徐霞客引著幾人來到了后衙所在，易武等人倒是第一次來到這等地方，不免好奇地四下打量起來。
過了二堂后的拱門便進入了后衙地界，這里綠樹成蔭，竟另成一番天地，幾人沿著青石板路穿過了一個門洞，頓時便感覺一股清涼的微風(fēng)迎面撲來，讓易武不禁舒服地打了個哆嗦。
只見這里亭臺樓閣，鳥語花香，綠樹成蔭，院子正中還有一個半圓形的小池塘，此時又正值荷花開放的時節(jié)，一朵朵的蓮花爭奇斗艷，猶如一個個走下了凡間的仙子，高貴出塵，搖曳生姿。
幾人縱身其中，猶如進了人間仙境，一個個凝神靜氣地左顧右盼，那接連出現(xiàn)的美景直讓眾人目不暇接。
“屋里太悶，就將車子放到這吧！”徐霞客指著一顆大樹底下說道。
幾人答應(yīng)了一聲，便將車子停好，有個士兵又尋來了繩索將車把手在樹上綁了個結(jié)實，易武也就騰出了手，他揉了揉酸麻的手臂，這一路倒也有些疲憊了。
徐霞客看了看綁縛在車上的一個陶罐，忽然問道：“這里面似乎有包藥材，不知還缺了哪些？”
易巧雪連忙施禮答道：“還缺紅景天，川穹，以及人參……嗯，若是縣衙里有這些，小女子這里有些錢財……”
“不必如此，你們且在此稍后，老朽去去就來！”徐霞客連忙搖了搖手，笑了笑便轉(zhuǎn)身離去了。
兩名士兵互相使了個眼色，其中一人跟著大步去了，剩下的那個士兵則是尷尬地看了看易武幾人。
幾人心中暗暗奇怪，不知他們到底是何種關(guān)系。
……
后衙的大堂內(nèi)。
張糧正坐在一張桌案的后面，煩躁地揪著自己的頭發(fā)，桌案上則擺放著一張老舊的陜西地圖。
他覺得自己要崩潰了，心中有了逃跑的沖動，如果按照地圖上的記載，光一個陜西行都司就有三十三個衛(wèi)，一百六十五個所，合計就有十八萬士兵，另外似乎還有一些戰(zhàn)力不弱的邊軍存在，就憑他們駐守的這個宜川小城，這幾百剛丟下鋤頭的農(nóng)民兵，恐怕還不夠人家熱身的，這讓他還怎么玩？
沐老在旁邊也是連連嘆氣，一籌莫展，對于朝廷的軍制，他也是兩眼一抹黑，他這輩子見過最大的官恐怕也就止步于縣令一級了。
正在兩人一籌莫展之時，一個聲音忽然從門口響起：“將軍，曹師爺來了！”
“叫他進來！”張糧說完，不禁舒展了下眉頭，強自打起了精神。
片刻后，渾身哆嗦的曹師爺便走進了大堂，只是他剛走了兩步，便撲通一聲跪了下來，他聲淚俱下地道：“將軍饒命啊，壞事都是那黃縣令干的，草民無官無職，在縣衙里實在做不了主啊，將軍明鑒啊！”
“閉嘴！”
張糧一拍案幾，恨其不爭地道：“還沒把你怎么著呢，你嚎什么喪，嗯，本將來問你幾個問題，你要是答的好，可暫時保住爾的狗頭！”
“是，謝將軍，將軍只管問，小的一定知無不言！”
張糧翻了翻白眼，這人也忒沒骨氣了。
“本將來問你，整個陜西有多少官兵？”
“哎呀，將軍，這小的哪能知道啊，這些……”
曹師爺連忙叫苦，只是他見張糧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目光也趨向陰冷后，不禁心里咯噔了一聲，這人可是說殺人就殺人的主啊，他連忙吞吞吐吐地補救道：“明……明面上，有……有二十多萬！”
“那，事實上呢？”張糧知道此人定然還有下文。
曹師爺痛苦地沉吟了一會兒，說道：“事實上……十有其三就不錯了！”
張糧與沐老對視了一眼，均看出了對方眼里的疑惑。
“哦，這是為何？”張糧道。
“這，說來話長……”
曹師爺抬眼偷偷看了張糧二人一眼，見兩人都是一幅傾聽之狀，他當(dāng)下也不敢隱瞞，接著道：“衛(wèi)所制本是太祖他老人家定下的，本意是駐扎各地打擊匪盜，鎮(zhèn)壓叛亂，守護一方，全國的衛(wèi)所都統(tǒng)屬五軍都督府管轄，與文官們共同治理地方，兩方互不統(tǒng)屬?？墒堑搅送聊颈ぶ兒?，在京師保衛(wèi)戰(zhàn)時，衛(wèi)所兵指揮權(quán)被于少保收到了兵部的手里，從此但凡有重大的戰(zhàn)役，皆是由文官擔(dān)任主帥……”
“說重點！”張良不悅地道。
“是，是！”
曹師爺抹了把汗，繼續(xù)道：“衛(wèi)……衛(wèi)所有實土衛(wèi)所和無實土衛(wèi)所兩種劃分。實土衛(wèi)所則是不領(lǐng)軍餉，閑時耕種戰(zhàn)時上陣，不受縣府的管轄。無實土衛(wèi)所大多分布在內(nèi)地，會領(lǐng)一部分軍餉，因為在各縣府管轄內(nèi)種地，所以政事上需要聽從縣府的安排……”
曹師爺抬眼看了看兩人，見兩人皆是一副深思之色，他又道：“衛(wèi)所中從衛(wèi)指揮使以下的軍官和士兵們皆是世襲，如此，隨著衛(wèi)所軍官們逐漸侵吞士兵們的土地，士兵們也就大多成了軍官們的佃農(nóng)，生活很是困頓……朝廷雖說偶爾也會撥下些錢糧來補貼軍戶，不過都會被各級軍官們層層克扣，到了士兵手上時往往已經(jīng)所剩無幾了，甚至，很多士兵們常常都不知道此事……”
張糧聽到這里，不禁在心里嘆了口氣，早就聽說明朝衛(wèi)所敗壞，沒想到竟至如此。更令他驚訝的是，連個身無功名的小縣師爺都能看清的弊政，為什么朝廷還是遲遲不肯革新呢，滿朝公卿是真糊涂呢還是在裝糊涂。
曹師爺見兩人不說話，只好接著往下說：“都說好男不當(dāng)兵，軍戶們一邊要耕種養(yǎng)活自己，一邊還要到各地值守，過的不如一個民戶，很多士兵們不滿，紛紛逃離了駐地，軍官們也無力管束，仍舊領(lǐng)著這些人的空額。這幾年隨著陜西災(zāi)害的加重，衛(wèi)所兵們或遠(yuǎn)遁深山，或殺官造反，如今陜西已經(jīng)亂成了一鍋粥，剩余的士兵說是剩下三成，嗯，或許比之全盛時期只有兩成的戰(zhàn)力……”
曹師爺說完，討好地向兩人笑了笑。
張糧心中暗暗吃驚，他起身在廳中踱起了步，此刻他感覺真是五味雜陳啊，一方面因為知道了陜西兵少，為自己的生機又大了幾分而欣喜，又一方面為軍戶們受到的不公平待遇而感慨。他嘆了一口氣說道：“士兵們用自己的生命守衛(wèi)著這個帝國，卻得不到應(yīng)有的尊重，付出與收獲不能成正比，長此以往，士氣必然受挫，自然也就談不上什么戰(zhàn)力了！”
沐老不明白啥是正比，但也大概聽出了張糧的意思，他沉吟著道：“這就是公子為何開出高額軍餉的原因吧？”
“是?。 ?p> 張糧點了點頭，隨即又搖了搖頭，說道：“其實我覺得相比他們的付出，這些餉銀并不算高，日后等咱們有錢了，我覺得餉銀還可以再調(diào)一調(diào)。若是打了勝仗，賞賜自然也不能少，這叫戰(zhàn)爭分紅?！?p> 他說著呵呵一笑，又來回走了幾步，又道：“當(dāng)然了，戰(zhàn)陣之上難免會有傷亡，本將還要完善好撫恤制度，給大家安排好退路，總不能白白的讓兄弟們流血。”
“可是如此一來，公子從黃知縣那些人手里搜來的幾萬兩銀子，怕是……”沐老忽然感覺自己好像說漏了嘴，連忙看了曹師爺一眼。
曹師爺則是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似乎啥也沒聽見。
張糧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先下去吧，需要時會再喊你過來！”
“是，是！”曹師爺頓時如蒙大赦，連忙起身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