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伙兒都在尋找冷笑聲的來源。
相信各位看官已經猜到了。
聲音來自皮潑這個“啞巴”的新面孔。
皮潑一邊繃著嘴巴,一邊搖手,支支吾吾地表示不是自己。
弘予揭開皮潑左邊的兜帽,露出那個嘴歪眼斜,凝眉塌鼻的丑陋面孔。
新面孔:還愣著干嘛!趕快給咱把臉給抹正!真沒眼力見兒!
帳渾聽了,趕緊給皮潑拾掇面相,又是捏,又是擰的,好像捏面人一般。
新面孔:得了得了,差不多行了。越來越熟練了啊,以后沒飯吃了,可以當一個手藝人。
新面孔轉了轉眼球,依然有點斗雞眼。
長老依舊閉著眼,好像在用嗅覺,聽覺和其他的知覺來感知對方。
新面孔又擠眉弄眼了一陣,五官恢復到“還算過得去”的程度,嘴里打了個哈欠,呼出長長一口氣。
隔壁的皮潑,目不斜視,非常緊張。
新面孔:咋的?
皮潑忙搖搖頭。
長老開口了:敢問閣下?
新面孔:為什么你們每一個,見了咱第一面都問咱是誰?咱現(xiàn)在就是皮潑,皮潑就是咱。
皮潑:那個……咱……才是皮潑。
新面孔:對呀,咱,就是皮潑。
皮潑:不是咱是皮潑,是咱是皮潑。
新面孔:就是咱是皮潑,咱還能是帳渾不成?
可憐的笨嘴拙舌的食尸妖怪,把自己繞了進去。
長老有些涵養(yǎng),靜靜聽這一個軀體上兩顆腦袋拌著嘴,終于忍不住打斷:敢問閣下,既出闊論,定有見教。
新面孔也不再欺負皮潑,扭轉頭來:你剛才講的那些話,乍一聽,微言大義,正氣凜然,但實際上都是自私自利的齷齪粗鄙之辭。
長老:哦?
新面孔:汝一介凡人,自恃活了幾十年,又瞎了幾十年,就可以妄談“邊界”了嗎?非但汝一人,汝等皆是如此,倘若以汝等之有邊界之認知,有限之生命,就可以認識邊界,那么你們認識到的邊界,只能是邊界中的邊界。不要將自己的渺小,同等于眾生的渺小,也不要將自己的野心,嫁禍成眾生野心。尤其是,那些愛你,信你,敬你的眾生。
長老聽了這段話,眉宇之間,有些不易察覺的抖動,可見新面孔對長老的一通揭底,戳中了長老的弱點。
正在長老沒有還嘴之力的時候,大家身后的們突然打開了。
門外漆黑一片,只有遠處的燈光散射照著院子,廊下一個人影。
煙斗的紅光亮了一亮,原來是之前的開門女子。
弘予回頭看了開門女子一眼,突然心里一咯噔,又回頭看長老身邊的那個女子。
簡直一模一樣。
肯定是雙胞胎。
仔細分辨,兩者的區(qū)別在于,前者是黑色的瞳孔,而后者是白色的瞳孔。
白色瞳孔?弘予拍拍腦袋,回憶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是不是白色瞳孔,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弘予突然警惕起來,也許,這周圍混雜的氣味,是為了掩蓋著某種未知的氣味也不一定。
雖然這么想著,弘予還是忍不住左右看著兩人,尋找著兩者之間的差異。
這時候,黑色瞳孔女子沖墻角磕了磕煙斗,一團幾乎燃盡的煙絲,在空中滑落的過程中,在空氣的鼓噪下,又強行地發(fā)出微弱的紅光,然后化身為白色的灰燼,在墻角摔落,粉身碎骨,塵灰飛揚,久久不散。
黑色瞳孔女子:尊敬的客人,我不知道你是何方神圣,我也不管你是哪路精靈,亦或是妖怪,魔鬼。你是誰,不是你傲慢的理由。你可以從你的視野出發(fā),對我們這些幾十年壽命的螻蟻指手畫腳,但也請從我們的視野,來窺探一下卑微的抗爭。我就出生在這個浴場,我從沒有去過望江城以外,我對水榭大陸的認識,僅限于客人們的描述,還有書籍中的記載,以及我的想象。我很有可能,跟我的母親一樣,一輩子都不能離開這個浴場,正如她的母親一樣。這就是所謂命中注定,我從出生就決定的宿命。我用生命都走不出的邊界。
黑色瞳孔女子一邊說著,一邊不知什么時候已經給煙斗重新裝上了煙,打了個響指,使用了一個小小的魔法,從食指上點燃起一團火焰,將煙斗點燃,火光也映照著她纖細悠長,洞若無骨的指尖和彩繪的指甲。
白色瞳孔女子:黑貓,你少說兩句。
黑貓:白貓,你閉嘴。
黑貓深深滴吸了一口煙。
黑貓:媽媽臨死前,對我說,想看看天道山上的晚霞。這就是媽媽的邊界。天道山上生活的人們根本不知道,他們每天看慣的景象,恰恰是媽媽一生魂牽夢繞的。就好像,你們永遠不能體會媽媽的手在我手心里逐漸失去溫度時候我的感受,那是你們的邊界。
白貓:夠了。
新面孔:知道咱名字的人都死了。這里不是比慘大會。汝等有限生命,本身就是薩那可滿賦予汝等休息的恩賜,汝等當歡喜。與無悲無喜相比,悲亦是喜。草木一秋,山巒萬世,各有所喜。汝等只強調死亡的悲楚,曾不能看到出生的歡樂?兩者皆是汝等的邊界,何以不能等而視之。汝等只在意陰陽兩隔的分離,卻不能珍惜共同于世的光陰。兩者皆是汝等相互之邊界,何以不能等而視之。
白貓:夠了。這位客人,口舌之快,不能給我們帶來任何改變,既然洗旺幫助了你們,你們非凡不感謝,反而指東道西,這就是你們的邊界。
新面孔:他們是他們,咱是咱。不要因為咱長在這個肩膀上,就把咱和他們混為一談。既然咱的金玉良言汝等當做蛇蝎毒語,咱也不強求。最后的忠告——品江必敗,默南必亡。
說著,新面孔閉上了眼。
黑貓:不可理喻!
洗旺: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長老:品江必敗,默南必亡……說的對啊。
洗旺:長老……何出此言。
長老:此“人”雖然妄言妄語,但字字珠璣。本來老夫還在為局勢的莫測而苦惱,但今天聽其一席話,也擊穿了一直以來,老夫不愿意承認的現(xiàn)實。血盟大勢已去,請讓這最后的堅守,截止在我這一代吧。
洗旺:長老,不能放棄啊,您說過,血盟之盟,立于天地,未來可期,血盟之誓,縱于古今,勢不可當。
長老不答,垂垂坐化。
許久,洗旺上前,觸碰長老的手,冰冷僵硬,已經平靜地去世了。
洗旺落淚: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黑貓和白貓也緩緩上前,分列在長老兩側,衣帶雙分,伏拜于地。
弘予和皮潑帳渾兩兄弟也行禮側首。
洗旺淚流滿面,跪行至長老身后。
黑貓白貓起身,分別從兩邊的柜子中,取出一縷黑綾,一縷白綾。
洗旺立起上身,黑貓白貓從兩邊遞上黑綾,白綾,洗旺左右手相交,旋轉起來,用黑綾,白綾將長老的尸身裹了起來。黑貓白貓在兩邊,舒展袍袖,與黑綾白綾同舞。三人穿梭交錯,層層疊疊,不一會兒,就將長老坐化的尸身完全裹起來。
洗旺雙手舉起,從空中憑虛這么一抓,好像抓到什么機關,往下一拉,一股白漿從天花板上流下來,傾瀉在長老被層層包裹的尸身上。這白漿,十分奇怪,不散不濺,不流不僵,反而像雞蛋清包裹著雞蛋黃似的,把長老的尸身包裹起來。
洗旺伸手將白漿,如重塑玻璃拉花一般,將長老的尸身涂抹均勻,黑貓白貓取出紙扇,在旁邊輕輕地扇著。
不一會兒,白漿逐漸變得堅硬凝固,半透明如玉石翡翠的雕像一般。
黑貓白貓,又各自取出麻繩,洗旺一聲大喝半跪于地,將長老的尸身雕像,扛在肩膀上,黑貓白貓順勢將麻繩,捆在洗旺的身上。
洗旺立身,朝外走去。
黑貓白貓緊隨。
弘予和皮潑帳渾都看呆了,不置可否地跟了上去。
一直走到大門,就是當初黑貓給他們開門的位置,洗旺停了下來,回望了一眼。
洗旺:黑貓。
黑貓應聲出列,雙手交叉,毫無征兆地從袍袖中噴出一團火焰,朝身后的庭院,房屋燒去。
烈火熊燃。
弘予突然想起來,之前進屋的時候,樓上還有人!
弘予想都沒想,大喊一聲:“有人”,接著一拍帳渾的肩膀。兩位食尸妖怪立馬領會了弘予的含意,就像當初在巖石監(jiān)獄里一樣,彎下身,雙腿彎屈,四只手交錯在一起,弘予一個箭步踩上去,皮潑和帳渾同時用力,將弘予扔上了屋頂。
弘予一腳踩空,但順勢沿著瓦片滑到邊緣,雙手一抓,雙腿并攏,破窗而入。
等弘予進入屋內,著實嚇了一跳,室內裝潢,奢華已極,更甚于弘予見過的所有默東或者默南的王宮,同時,外面烈焰照灼,更是反射屋內金碧輝煌。
而在中央的寶座上,端坐著一個人。
說是人,但看不清,徒具人形罷了,被各種金銀珠寶玉器掛滿了全身。
弘予上前,想一把將那人拉下寶座,但一伸手,抓住的居然是只有尺骨和撓骨,再抬頭借著火光一看,那人形的面容,就是一個骷髏。
弘予心下咯噔一下,但更詭異的事情發(fā)生了,那骷髏臉突然動了一下,用空洞的眼眶盯著弘予:小兔崽子,你還知道回來!
還沒等弘予反應過來,那骷髏就隨手抓起旁邊的貴重寶貝,朝弘予劈頭蓋臉地雜了過來。
弘予格擋,但還是被這些寶貝砸得鼻青臉腫。
弘予火也上來了,好心冒險上來救你,反而恩將仇報,拿東西砸我?雖然這東西看起來價值不菲,但總要講究方式方法吧?
可轉念一想,洗旺也是被一通亂雜趕下去的,這骷髏難不能是洗旺的長輩之類的?不過瘦成骷髏的樣子,也實在了可怕,坐擁無盡的財富,身體卻……
弘予一邊瞎想,一邊再次嘗試上前,去拉那人,這時,窗戶已經被燒掉,房屋木制部分噼里啪啦地燃燒,磚瓦也崩塌掉落。
弘予攔了一下面前掉落的磚瓦,想靠近一點點,但那人已經又回到寶座上,沉沉坐下:別再回來!
這時,燃燒的橫梁從天而降,將弘予和那人分隔在屋子的兩邊。
弘予實在沒辦法,一個跟頭,從窗戶中跳出,如同獅子鉆火圈。
下面,皮潑和帳渾早就準備好,把弘予接住。
弘予一落地就沖向洗旺:里面有人!是誰?!
洗旺淡淡地:行尸走肉。
弘予:你這是謀殺!
洗旺:我這是超度。
說著,洗旺扛了一下背上,長老的雕像,問弘予:你有什么打算?
弘予突然就激動起來:我受不了了,自從來到這個星球,我一直都是被動的,讓我去哪我就去哪,讓我干什么我就得干什么,讓我別管這個別管那個,讓我知道什么又瞞著我什么,你們所有的,人類也好,精靈也罷,這就是你們的行為方式嗎?為何總是故弄玄虛,遮遮掩掩,我受不了了,我決定,今后要按自己的想法來做,什么清女王的任務,汲淚大人的委托,新城舊城,結盟仇敵,通通不管,我,弘予,要走出我自己的一條路,掌控我自己的預兆。
洗旺頷首道:洗旺終遇明主矣。
說著,洗旺跪拜在地上。
黑貓白貓在洗旺身后跪下。
弘予豪言壯語之后,也沒想到對方會有這樣的舉動。
洗旺:主公接下來有何打算。
弘予:既然“品江必敗,默南必亡”,那么,我們就敗中求勝,走,我們回品江城。
弘略
Bob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