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方婷婷的反應,雷虎犀利地看向白筱實,那眼神似乎是要將白筱實放到審判的天平,一旦白筱實的一端下沉,就要給予她嚴重的刑罰。
任何一個普通人看到這樣一個眼神,即便沒有做什么心虛的事情,都會不免一縮??砂左銓崊s完全忽視了雷虎,反而皺著眉頭回視方婷婷。
從寧安到渠濱,方婷婷幾乎沒有和白筱實正常溝通過,而第一次說出比較有用的話,卻是在她親眼看到兒子的遺體后。白筱實最是清楚一個母親可以多么強大,她完全不懷疑這個時候方婷婷說出的任何一句話。這也使她可以完全忽視雷虎的視線。
白筱實一把抱住方婷婷的手,好像如果她不這么做,方婷婷就會再一次變回來曲濱市之前那樣渾渾噩噩。
“您不知道奇哥是去島上工作了嗎?那他是怎么對您說的?他到渠濱工作多久了?”
看著白筱實的架勢,林青和鐘子期對換了眼神,又都看向了雷虎。雷虎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昏暗的燈光下,那雙黑不見底的眼睛深沉地盯著白筱實。鐘子期和林青又看向彼此,輕輕地,幾乎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雷虎雖然盯著白筱實,但鐘子期和林青的小動作也全都看在眼里,從業(yè)多年的直覺告訴他,這幾個人彼此認識,而白筱實絕不只是一個受人所托到曲濱市來的普通熱心市民。
雷虎本來還想繼續(xù)觀察林青和鐘子期的反應,但這兩個年輕的警察和他一樣沉得住氣,看他們像是扎根了一樣站在那里不動,就明白他們也在等著自己的反應。
白筱實一句話的功夫,雷虎的腦子里轉了好幾個念頭,最后他還是做了一個決定。
“咳……兩位來這一路辛苦了,如果可以的話,我們還有幾個問題想問問,這對我們破案會有幫助。當然,如果兩位太累了,明天再問也是一樣的?!?p> “不,沒事,你要問什么?”
方婷婷果然答應立刻就回答問題,看到方婷婷這樣表態(tài),白筱實也想留下來,好進一步了解關于吳奇工作方面的事情,從而推測出王志強的下落。而這樣正是雷虎想要的結果。
雷虎帶著幾個人來到三樓,將他們帶到那天接待林青等人的會議室,自己卻沒有急著跟進去,也不關上會議室的門就不知道去了哪里。
這幾天,林青和鐘子期大部分的工作都是在這間會議室里完成。兩個人主要負責的就是協(xié)助吳奇的案子,因為曲濱市刑偵隊的其他人還在忙著確認其他幾個遇害者的身份,也是因為這樣,雷虎才會帶著這兩個人去見方婷婷。
鐘子期從一旁的箱子里取了兩瓶礦泉水,一個放在白筱實的面前,一個放在方婷婷的面前。
來會議室的路上,白筱實漸漸地恢復了冷靜,也大致猜出了雷虎的想法。再看林青和鐘子期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就知道自己的猜測并沒有錯。這時一冷靜下來,她就不急著問方婷婷了。
倒是方婷婷忍不住先問了出來。
“你是聽誰說小奇是去島上工作的?小強是什么時候跟小奇聯(lián)系上的?小強真的是去跟小奇一起工作?珊珊她為什么不直接給我打電話?你……是誰?”
沒想到方婷婷一冷靜下來,倒問出了這么多問題。
白筱實這時才認真地打量起眼前的這個女人。
方婷婷快六十歲的年紀,三分之一的頭發(fā)都白了,但看那剩下的三分之二的顏色就知道,在和吳奇失去聯(lián)系之前她也曾好好地照顧自己。再看那張臉,那是一張很普通的臉,臉上歲月留下的痕跡讓她看起來沉穩(wěn)而又平和,雙眼皮因為年齡的增長而有些下垂,眼角的魚尾紋也清晰可見,兩側的顴骨還隱約可見幾個淡褐色的老年斑。
方婷婷堅毅的嘴唇這時正緊抿著,像是在等待白筱實回答問題后立刻問出下一個問題,交握的雙手又大又厚。白筱實想起白天去握那雙手,厚厚的老繭有慢慢軟化的感覺,能感受到一點點的柔軟。應該從工作了許久的崗位上退下來后,得到了不錯的保養(yǎng)。
白筱實忍不住去想,如果媽媽還活著,或許也是這個樣子,只是比方婷婷更年輕些,手上的老繭更軟一些,眼睛里的悲傷更淡一些,唇角不是耷拉著,而是微微上翹,就算不刻意去笑,也像是在笑。
想到這里,白筱實突然感到一陣苦澀,忙收拾了下心情去回答方婷婷的問題。
“是您的妹妹方珊珊親口告訴我的。珊珊阿姨說,剛過完年初六的時候吳奇給王志強打了個電話,說自己工作的地方正在招人,一年最少能賺30萬,問他要不要去,只是要先交5萬的保證金。王志強和珊珊阿姨商量了一下覺得機會不錯,當天晚上就給吳奇回電話說要去。王志強正月十四的時候就離開家來了曲濱市,3月30號跟家里打電話的時候還提到了吳奇。”
聽到白筱實的話,方婷婷的眉毛跳了一下,眼睛里閃出希望的光,但很快就暗淡了下去。
“3月30號……他都說了些什么關于小奇的事?”
“也沒什么特別的,就說在島上吳奇很照顧他,好像還交了個女朋友,打算年底回去領證?!?p> “他有女朋友了?他有女朋友了!可他為什么不給我打電話?為什么要騙我說是去船廠工作了?”
這也是白筱實想不通的一點。
她曾經(jīng)懷疑過,或許王志強是被吳奇拉進了傳銷窩,吳奇通過拉王志強下水獲得利益??扇绻沁@樣,王志強應該也會想盡辦法聯(lián)系身邊的人獲取金錢??墒峭踔緩娤蚣依锎虻哪莾赏娫?,從來沒伸手跟家里要過一分錢,也從沒聽說他聯(lián)系其他人談錢的事。而且,王志強也從來沒有在電話里暗示過自己有危險,或是感到害怕,倒是說過很多海島的風景。
不過現(xiàn)在聽方婷婷說吳奇騙家里人自己在造船廠工作,這就很奇怪了。
“也不知道是誰泡了碗面,害我等了5分鐘。來來來,喝杯熱茶吧,這茶是我們本地的,味道還行,就是飲水機的水不夠燙,就會差點味。哦,您放心,晚上了,我沒放很多茶葉,泡的比較淡?!?p> 雷虎不知道從哪找出來一個塑料盤,上面放著5個紙杯。他走進會議室,挨個放了紙杯,這才拿了一杯先喝了一口。
“對了,還不知道這位叫什么名字呢?”
雷虎客客氣氣地伸出左手,以手掌指著白筱實。
“不好意思,忘了自我介紹。我叫白筱實?!?p> “哦。你剛才說吳奇和他表弟在島上工作,能詳細說說嗎?”
白筱實為難地看了看方婷婷,又看回雷虎。
“其實我知道的不多,珊珊阿姨也不是很清楚。對不起,我?guī)筒簧鲜裁疵?。?p> 雷虎像是早就猜到了一樣點了點頭,然后看向方婷婷。
“吳奇是什么時候開始在曲濱市工作的?”
“三年前,他那個工廠被什么大公司收購了,小奇因為之前工作的時候受過工傷,就被開除了。然后沒多久他就在網(wǎng)上找了份工作,說是渠濱的船廠招人,不需要有經(jīng)驗,來了就有人教,教會了就立刻上崗,工資待遇也不錯,小奇想也沒想就過來了。但我沒聽說還要交5萬的保證金……”
白筱實明明記得方珊珊跟她說,吳奇在那島上做了1年,可方婷婷卻說是3年。
“那這三年吳奇有沒有什么變化?”
“就是被曬黑了,也變壯了,給家里打電話的次數(shù)也少了。有的時候還能每個星期都往家里打電話,有的時候一兩個月都不來一通電話。但過年的時候一定會回家!”
雷虎一邊聽一邊在筆記本上記著什么,還會時不時地觀察白筱實的反應。
可白筱實只是安靜地聽著方婷婷的話,偶爾還會拿出手機打字。因為看不到屏幕上的內(nèi)容,不知道白筱實到底在做什么,但看她認真地表情,應該不是在做什么無聊的事情。
白筱實不是死者家屬,按理來說這時候應該讓白筱實回避,但雷虎總感覺這個人和事情有關聯(lián)就刻意沒有讓她回避。再看鐘子期和林青竟然也沒有提醒他這一點,又覺得或許這兩人來這里的目的應該不只是為了協(xié)助調(diào)查。
“您之前報案的時候說,吳奇最后一次聯(lián)系家里是在12月29號,那個時候他有沒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有沒有提到過他會在什么時候回家?”
方婷婷都不需要努力去想就能回答出來,因為自從聯(lián)系不到吳奇后,她每一天都在回想那天的事,那天的電話。但她真的感覺不到有任何奇怪的地方。
直到今年5月中旬開始,方婷婷整天坐臥不安,只要一閉上眼就夢到吳奇渾身是血,一臉猙獰的喊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