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拐十八巷里住著一個盲女。
?計劃生育管得嚴實的時候，農(nóng)村的田間地頭偶會飄來陣陣嬰兒的哭聲，離莊子不遠有個小診所，生死總是在牽連之間，停尸房里不僅有死去的亡魂，還有保留著一絲體溫的新生娃娃。一家人興高采烈地來，除了不懷好意扶走了個孱弱的婦人外，別無區(qū)別，像是從來沒來過似的。盲女曾割開了自己的手脖子，汩汩流淌著的洇濕了一片片棉絮：那個時候，為什么不直接把我掐死……是這樣恨過她們吧。
?老嫗前兩日做了個夢，小山丘那頭有匹狼在嚎叫，叫聲凄厲能把心肺撕裂，月光倒是清澈得很，那匹狼的毛皮生得漂亮，油光水滑的，想必口中的獠牙也更為鋒利，兩束青色的光如火炬一般照得老嫗臉色煞白，老嫗猛地驚起，倒吸了口涼氣，“哪來的狼，夢里的算不得數(shù)。”夢到野性的狼自然是一件不太吉利的事，老嫗心里默念著“阿彌陀佛阿彌陀佛”，雙手合十也朝著那尊觀音像拜了拜，深夜蟈蟈叫得更顯喧囂，老嫗心里稍平靜些，又重新翻了個身躺下了，心中惦念著在外地打工的兒子，自己平時種著那一畝三分地，時鮮的蔬菜也不缺著吃，也不知德子在外面過得怎么樣，誒呦，不想了，沒心沒肺的死兒子，隨便他過。事情沒想完，老嫗沾著枕頭就又睡著了。這段時間胸口總是悶悶的，像是有顆石頭子堵住了心臟的呼吸管道，像是有大事要發(fā)生，偏生這陽光倒是照得很艷，日頭好，日子好，也許都是未必。
??“德子他媽，你看見前莊子孫老五家新生的丫頭么？那模樣長得俊?。 薄笆撬竽?，聽著說生下來雪白雪白的，還不怕生，任誰抱了都咧著沒牙的嘴嗞嗞笑。”兩婦女門口剝毛豆，閑散地談著，“孫老五倒是也開心壞了，當上爺爺了，他媳婦當上老奶了就沒這么開心哈哈哈哈哈?！薄把绢^也好，省心，像我們家德子那樣的這世上少有，出去了家都不知道在哪，連個口信都沒有?！薄暗伦铀麐?，兒孫自有兒孫福，你家德子是賺大錢的人，等他回來就接你去城里面過好日子了，怎么講，丫頭片子都不如兒子好?！薄耙粯右粯拥模瑸槿烁改傅?，哪有不心疼子女的，一輩子都是操子女的心，什么城里面的好日子，不如我在這鄉(xiāng)窠旯過得快活?！薄熬湍惆葜v，錢家那個生不出來的，不是講好像從哪里撿到個小孩，還是個男孩，現(xiàn)在都滿地下跑了，也不知道哪家人那么毒，生個兒子都不要了?！薄斑€要你講，那小孩算是命好，聽他們講，是錢家他外甥在診所上班，來回路上聽到停尸房里面有動靜，嚇得不得了，死人住的場子哪個敢去？錢家跟了幾個人過去瞅，原來是個小孩在里面幺喚，還在包被里面，估計是太餓了，錢家人好啊，就把小孩子從死人堆里拉回來了，回來一看，還是個男孩，是錢家老祖墳葬得好啊，上輩子積了德了，媳婦生不出來，就送個兒子過來，一家人都歡歡喜喜?！薄澳峭Ｊ坷锩孢€有剛生出來的，他們?nèi)サ臅r候才發(fā)現(xiàn)還有沒人要的小孩子，只不過早就風干了，世上人啊，作孽啊，這個小孩倒是命大。”“欸，世上什么人沒有，虎毒不食子，剛生下來的都能扔，更拜講還在肚子里面的了?！薄盹L都是習習地吹，天要變涼，稻子也要熟了，飄過來的風伴著豐收的氣息，談心的話永遠說不完，只有開始和無名的結(jié)束，村口的老黃狗也不知道又到哪家去閑逛了，煙囪上冒著煙火氣，嗆得一旁的竹林要往水塘里藏，水塘沿岸的小花園倒是長得漂亮，梔子開花噴香噴香的，多老遠就能聞到，那花朵能開成跟大口碗一樣，偶爾上集去，好賣得很，五毛錢一朵，一小會兒，就能賣出去大半筐，那牡丹開得也漂亮，蜻蜓花也往土墻上攀，托著一堆藤子蔓過圍欄，像是要來偷聽悄悄話，故事和眼淚的藏身之地，無法去感受別人的快樂，自然也無法體會別人的悲哀，只是日子都一直往下過著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