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是最好的創(chuàng)可貼”。
這句話不知道在哪里看過,仿佛是在某一篇情感美文中拾得,在趙慕慈看來,簡直再真理不過了。
隨著時間一天天過去,Danny的新聞被層出不窮的新聞所掩蓋,逐漸淡去了;人們的注意力也被每一日出現(xiàn)的新工作,新狀況所吸引。慢慢的,人們的生活,工作,交談內(nèi)容恢復(fù)了常態(tài),仿佛Danny從未存在過一般,似行云流水般經(jīng)過智誠律所這汪大池水,最終了無痕跡。
趙慕慈也漸漸淡去了哀傷,在各種項目文件和跟甲方公司的對接中提到Danny的時候心中也不再有漣漪,仿佛那只是一個代號,如同她的名字Monica一般。
唯一不同的是,Monica這個代號后面還是活生生的人類,而Danny這個代號,對于工作各方而言,如今只意味著一堆需要繼承或揚棄的數(shù)據(jù),觀點和意見。
趙慕慈還保留著很多關(guān)于他的記憶?!秾舡h(huán)游記》中有一句臺詞:“當(dāng)沒有人記起的時候,才是一個人最終的死亡?!币苍S慢慢的,連這些也會隨時間淡忘吧。多殘酷啊。
有時候她會點開Danny的朋友圈。看一看曾經(jīng)他曾經(jīng)留下的生活痕跡。朋友圈停留在很久以前,再沒有更新過,仿佛她的許多忙的失去了聯(lián)系和蹤跡的同學(xué)一般。
失去聯(lián)系就意味著從對方的世界退出,某種程度上這也是一種死亡。
趙慕慈也曾試著聯(lián)系盧姐姐??墒菦]有得到回應(yīng)。也許她不想被打擾吧。
想起葬禮那天,盧姐姐流淚到虛脫,整個人被攙扶著,向客人答禮。前面的女客似乎是比較親密的,她聽到盧姐姐對她哭:“我好后悔……那天早上出門還跟他吵嘴……早知道……早知道……”
也許人生沒有那么多先見之明,所以才留下那么多悔之莫及。趙慕慈嘆息一聲,合上手機。
她最近確實有點多愁善感。一部分因為Danny的事情,一部分大概是因為梅雨季吧。
延綿不絕的雨,淅淅瀝瀝,時下時停,空氣中彌漫著潮濕,路面是積壓飛濺起來的水汽;天空又呈現(xiàn)出一種陰郁和沉悶,坐在七八十層的落地窗前,觸目便是具有壓迫感的灰暗天空和沉默高聳的摩天大樓,像極了電影中世界末日的場景。
這一日大概是在客戶那里提到Danny的次數(shù)多了些,晚間時候,趙慕慈心情又低落下來,不由的打開電腦相冊,Danny的形象出現(xiàn)在眼前。
那是兩年前去日本團建的時候,她偷著抓拍的。
地點是在奈良公園,Danny正在和人說什么。一只小鹿從身后走過來,用嘴去碰他的手。他吃了一驚,回身一看又笑起來。躲開的手,小鹿伸出的嘴巴,還有Danny臉上驚喜的笑,被趙慕慈逮個正著,迫不及待按下快門。
這張照片很受歡迎,堪稱她野生攝影水平的最高點。Danny也很喜歡,把它洗出來擺在桌子上很長時間,后來又拿去做團建文化宣傳資料。趙慕慈還得了幾百塊錢,作為最佳攝影獎勵。
想著想著不禁笑了,笑著笑著不禁想哭。
正悶悶不樂間,Julia來到了她座位前。
趙慕慈后知后覺,連忙站起。一看身后還跟著Frank。
Julia說,4A公司跟肉醬公司那個案子,準(zhǔn)備和Frank合作,要她抽空把相關(guān)的資料信息跟Frank同步一下,也跟Frank多學(xué)習(xí)。
趙慕慈答應(yīng)著。
Julia又問了非訴項目組幾個問題,Julia有一說一,并無多余的話。
感覺趙慕慈不似往日靈活,似乎不在狀態(tài),Julia不由得多看了她幾眼。
見她神情木木的,一副沒精打采的樣子。想到她大概是勞累了,便沒說什么。
轉(zhuǎn)身要走,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便回轉(zhuǎn)身,正好看到趙慕慈點亮的電腦屏幕中來不及關(guān)的Danny 的照片。
Julia心生不悅。轉(zhuǎn)身走了兩步,覺得Monica坐在這么重要的位子上,卻是這樣的狀態(tài),很是不應(yīng)該,于是決定敲打她。
“Monica?!?p> 趙慕慈抬起頭,發(fā)現(xiàn)Julia去而復(fù)返,F(xiàn)rank在不遠處等她,于是站了起來。
Julia一言不發(fā),只是看著她。
趙慕慈被盯的有些扛不住了,不由得打起了精神,笑著看向她:“怎么了?”心里卻不安的搜索,到底哪里讓她不滿意了。
Julia開始了:“你最近狀態(tài)不像以前好?!?p> 趙慕慈:“可能……下雨的關(guān)系吧?!?p> Julia:“下雨是客觀因素,非人力可為。又不是少女了,還搞多愁善感的把戲?!?p> 趙慕慈大窘,無奈點點頭表示她說的對。
Julia不依不饒:“作為律師,時刻保持高于常人的清醒,冷靜和客觀,才是專業(yè)化的表現(xiàn)。如果被天氣影響,被個人感情影響,進而喪失在工作中的精氣神,那不是我所欣賞的,你應(yīng)該懂。”
趙慕慈點頭:“懂?!?p> Julia:“尤其是你,坐在這個位子上,意味著什么知道嗎?你的精氣神,影響著其他同事的狀態(tài)。所以請你務(wù)必拿出專業(yè)精神,調(diào)整好自己的狀態(tài),像一個律師一樣,也給到其他同事支持,明白?”
趙慕慈垂了眼,點點頭。
Julia又看了她半晌,方轉(zhuǎn)身離開。
臨走還扔下一句話:“要哭回家去哭!辦公室不容許眼淚?!?p> 趙慕慈看著她的背影,站了半天,方緩緩坐下。
最后一句話,顯然不僅是說給她聽的。那是說給所有人聽的。軟的不行就來硬的,這是Julia一貫的風(fēng)格。
本來沒想哭的??陕犃怂@幾句不咸不淡,貌似無情又似有情的訓(xùn)斥,胸中莫名添了幾分酸澀。Julia居然看穿了她。
一時鼻子有些發(fā)酸。強忍幾下,關(guān)掉照片,深吸幾口氣。很好,趙慕慈。加油。
一時平息下來,又進入了工作。
最近團隊招進了四五個人和一堆實習(xí)生,趙慕慈好歹可以在十點多下班了。
正在電梯間等,發(fā)現(xiàn)Frank也出來了。
趙慕慈微傾下頭算是打招呼。
Frank說,這幾天找個時間,碰一碰4A公司的案子。
趙慕慈說好。
兩人又講了幾句工作上的事情。
趙慕慈想起被Julia訓(xùn)的時候他也在場,于是心想他會不會提到這件事。
雖然心里這樣思忖,但比起上次去相親被看穿,看穿又不說的尷尬,剛才的事情幾乎就不叫事。
兩人進了電梯。
趙慕慈前兩秒還挺直背站著,很快便靠在電梯壁上,一臉的疲倦與頹喪。
Frank伸出手戳她:“那上面都是油?!?p> 趙慕慈看著他:“沒事,我這衣服便宜?!笨诶镫m這樣說,也還是離開了電梯壁站著了。
看了看他考究的著裝,強打精神又說了句:“不像您,意大利手工定制,一定要站直咯?!?p> Frank看了她一眼,當(dāng)仁不讓:“學(xué)著點。”
趙慕慈忍不住笑了:“對我來說這就是屠龍術(shù),我就不學(xué)了?!?p> Frank不以為然:“那不一定。有備無患。”
趙慕慈無話可答。Frank的好意心領(lǐng)了。但今年不是上不了嘛。多說無益,不如不說。
Frank等不到回應(yīng),回頭看了一眼。
趙慕慈低頭站著,手叉著腰,似乎在勉力支持,頭發(fā)埋沒了半邊臉。頭頂?shù)臒魬K慘的照著她,似乎疲憊到了極致。
Frank沉吟半晌,開口:“你要在Julia的位子,也會那樣要求員工的。你現(xiàn)在等于是心腹大臣,她那樣說,其實是重視你?!?p> 趙慕慈幽幽回一句:“嗯。”尾音拖的長,像是夢囈。
Frank莫名的想安慰她。于是伸出一只大手,按在她頭發(fā)上。
趙慕慈感受到了,抬起了頭。
Frank抬起手,又下去,這次是輕拍了。
“像拍狐貍?cè)粯印?,他默默思忖,“發(fā)量還少很多。”
趙慕慈沒有躲,只是看著他。
Frank停下來,想了想,一本正經(jīng)的說:“加油。”
趙慕慈不疑有他,也一本正經(jīng)的回他:“好?!?p> 一時電梯到一樓。兩人相互道別。
趙慕慈往門口走去,F(xiàn)rank自往負一層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