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是南方的經(jīng)濟中心城市，在南方的地位堪比京都，毗鄰H市，車程約莫兩個小時。
進入上都地界，觸目皆是高聳入云的摩天大廈，清一色的玻璃外墻反射著光點，像魚鱗，一片一片鱗次櫛比。街道車水馬龍，熙來攘往的人群快速穿梭于大街小巷，如同撲上沙灘的海潮，一輪極速上涌泛起白色泡沫后又漸漸消退，新一輪的海潮再涌上來，如此反復(fù)，周而復(fù)始。
沈星寧將窗戶打開一條縫隙，即刻有人群中的話語聲傳入，不同于桐鄉(xiāng)的僻靜安寧，縱然操著相近的吳語，也難以忽視這座城的繁華輝煌。
她本能的排斥人群，重新關(guān)上窗戶，往冼宇那邊挪了挪。
冼宇幫她整理圍巾，嗓音柔軟干凈，“累了嗎，馬上就到了。”
目的地是私密度很高的高檔小區(qū)，小區(qū)中央有一片仿棋盤格子的園林設(shè)計，棋盤正中是人工湖噴泉，喬木環(huán)繞一周形成一道屏障，噴泉旁立著一個兩人高的圣誕樹，圣誕樹的裝飾著五彩的塑料球，有小區(qū)物業(yè)的工作人員將許愿的木牌壘好，還提供馬克筆。
冼宇讓柯晨在棋盤格一角的石子路旁停車，又吩咐柯晨去打包餐食，他對上都也很熟悉，隨口報出幾個餐廳的名字。
沈星寧對餐食興致寥寥，雙眼放光盯著那顆巨大的圣誕樹。
大概是小區(qū)的某位住戶，推著嬰兒車散步到噴泉旁，是個年輕的母親，微笑著接過工作人員遞來的木牌，興奮地向嬰兒車里的小團子展示，小團子只長了兩顆門牙，模仿媽媽說許愿兩個字時嘴角裂開，像只小兔子。
那是沈星寧真正意義上過的第一個圣誕節(jié)，福利院資金有限，只能將原本就不充足的資金花在傳統(tǒng)節(jié)日上，長大后去京都的兩年暫且不計，后來她就什么節(jié)都不過了。
圣誕節(jié)許愿她沒弄懂，年輕媽媽熱心地解釋，“圣誕節(jié)把許下的愿望掛在圣誕樹上，晚上圣誕老人就會看到你的愿望，睡前把紅襪子放在床頭，第二天醒來就可以收禮物啦。”
她咬著馬克筆，十分苦惱的樣子，“我沒有紅襪子。”
冼宇是個出色的醫(yī)生，例行實踐他做的很好，立馬掏出手機給柯秘書打電話，順手把木牌遞給工作人員，然后與嬰兒車留出一段距離。
工作人員把那塊木牌掛在圣誕樹上，寫字的一面朝內(nèi)，背面是個麋鹿的圖案。
或許來之前冼宇就想好要許什么愿望，他落筆時毫不猶豫，字跡端正工整，她悄悄翻開木牌，寥寥數(shù)字——愿阿寧平安喜樂，一世無憂。
年輕母親在一邊偷笑，忍不住輕聲提醒她，“偷看就不靈了哦?！?p> 她旋即將木牌反轉(zhuǎn)，謹慎地藏好做賊心虛的表情，冼宇已經(jīng)結(jié)束通話，邁步走來，她仍裝作沉思般咬馬克筆末端，結(jié)果用力過度在筆尾留下一個牙印。
冼宇陡然抽掉筆，她一時反應(yīng)不過來，上牙狠狠磕到口腔內(nèi)壁，捂著嘴抽氣。
“抱歉?！辟顢r著她的手臂明顯在顫抖，“有流血嗎？”
她心想那個愿望一點都不靈驗，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她現(xiàn)在就挺憂愁的。
冼宇急得不行，克制著語調(diào)，“有流血嗎？”
說著不等她回答，打橫抱起她就往小區(qū)的一幢的高樓走，步履匆匆，眉頭緊蹙。
電梯上行時她舔了舔傷口，沒有血腥味，應(yīng)該只是破皮，為了避免和上次一樣的冰敷和冷水漱口，她圈著冼宇的后頸，“沒流血。”
他語氣不善，盯著電子屏幕上跳動的數(shù)字，“我會檢查。”
沈星寧難得疑惑，該生氣的不該是她嗎？
應(yīng)該是柯秘書和慕白已經(jīng)回來，給他們留了門，隱約還有交談聲漏出，冼宇推門進去，徑直把她放到沙發(fā)旁的一張?zhí)梢紊稀?p> 轉(zhuǎn)身去儲物間找藥箱時吩咐柯晨，“去拿冰塊和涼水?！?p> 沈星寧手里還握著木牌，餐桌邊掃射來的目光清淡，冷漠。
那是個滿頭銀發(fā)的男人，白色休閑襯衫搭配亞麻質(zhì)地的白色燈籠褲，長發(fā)垂腰，用一根白色絲帶系住，五官力挺，眉眼濃郁深邃，他滾了滾喉結(jié)，抽出插在褲袋里的手，指細而長，捏住玻璃杯和冰袋。
清清冷冷，像畫卷里走出來的孤傲?xí)?p> 他很瘦，襯衫和燈籠褲寬大松闊，走過來時如同縹緲霧色中騎云架鶴的神仙。
不知怎的，沈星寧覺得他的目光帶著點憂郁寂寥。
冼宇提著藥箱，恍然瞥見他時一愣，復(fù)而皺眉，“阿瑟，怎么回來了？”
沒等他回話，冼宇已經(jīng)走到躺椅旁，單膝跪著，捏著她的下顎檢查口腔。
她舌頭被棉簽壓住，含糊不清，“沒出血。”
冼宇用棉簽壓口腔內(nèi)壁，仔細檢查過后才道，“嗯，沒出血?！?p> 柯晨端著空托盤，截住銀發(fā)男人，“景少，我來吧。”
景瑟，這個名字她聽過，三年前幫南家上位京都八大家族，借著這場東風(fēng)起來的還有景家，景家的掌權(quán)人年紀不大，她也是現(xiàn)在才知道，景瑟這么年輕。
“沒出血也要漱口。”冼宇把水杯喂到她唇邊，冰涼的杯壁讓她往后一躲。
手里的木牌砸到冼宇胸口，茶色的眼睛里怨氣頗深。
冼宇柔聲解釋，任由木牌掉落，依舊拿著玻璃杯，“筆頭很臟，就算沒流血也有細菌。”
她不依，一臉我行我素，絲毫不掩飾眸子里的慍意。
柯晨摸摸鼻子，正想說些什么，景瑟踱步過來，唇色妖冶，冷若謫仙般的人卻從口袋里摸出一根粉色包裝的棒棒糖，哄小孩的語氣動作，“漱口，就有獎勵。”
餐桌邊喝水的慕白一口嗆到，拍著胸脯咳嗽。
畢竟景瑟說的話和他的疏離的氣質(zhì)實在不符，說著還自己先紅了臉。
沈星寧脾氣不好，倒也不至于隨便對陌生人發(fā)脾氣，拿過棒棒糖沒好氣地丟到冼宇臉上，喝了一口冰水，冷得她一抖，吐掉冰水后止不住咳嗽。
冼宇也不惱，單手接住棒棒糖，輕掃她背脊，眼含愧色，“是我的錯。”
她咳得耳朵脖子全紅了，牙齦像是失去知覺，抬頭看他，眼若寒霜，摸到桌角的玻璃杯也想砸向他。
枯瘦的手腕被一只同意冰涼的手截住，他帶著不容置喙的眼神看著她，手指力道收緊，白皙的肌膚頃刻染上紅痕。
“阿瑟。”
帶著點警告的意味，景瑟松開她，退后兩步，冼宇拿過她手里的杯子，將一杯水盡數(shù)喝下，嘴角浮起淡淡的笑意，“滿意了？”
她偏頭，眼神四處閃躲起來，自己從躺椅上下來，挪到餐桌邊。
景瑟仍是站著，整個人看起來既清冷又疏離，吐字卻溫溫淡淡，“阿宇，涼?！?p> 冼宇整理藥箱，沒多大反應(yīng)，稀疏平常般，“還好?！?p> 索性在餐桌上她沒繼續(xù)鬧脾氣，只是不搭理冼宇，會把冼宇夾到她碗里的菜挑出來，秉持你讓我往東我偏往西的任性作風(fēng)，故意去吃冼宇不夾的平時不愿意碰的清淡菜色。
事后午睡時才恍然覺悟，這不是變相委屈自己，遂了冼宇的愿，追悔莫及。
景瑟將額前的碎發(fā)撩到耳后，銀澤發(fā)色很襯他的沉郁氣質(zhì)，他端著兩杯溫水，“她脾氣不好。”
景家不愧是做房地產(chǎn)的，但凡自家新開發(fā)的樓盤，景瑟都會留一套最好的，專門留一間房間給冼宇，冼宇雖然近幾年都呆在M國，但在各個省市出公差時都住在景瑟的房子里。
景瑟家落地窗恰好能看到小區(qū)中央立著的圣誕樹，他把玩著木牌，背面是個圣誕帽的圖案，“的確?！?p> 景瑟與他并肩而立，“阿宇，你太縱容她?！彼冈以谒乜诘哪九坪桶舭籼恰?p> 落地窗映出兩人一黑一白的倒影，身高相等，身量相仿，冼宇在看圣誕樹，而景瑟在看倒影里的人。
溫水劃過喉嚨，他把玻璃杯擱在桌上，單手插袋，喜怒未明，“嗯?！?p> 景瑟淡漠如風(fēng)，配上一張妖冶的臉，清冷孤寂中帶著一抹艷色，“她不是能配得上你的人。”
“在你眼里，應(yīng)該沒什么人能配得上我。”冼宇不以為然，話鋒一轉(zhuǎn)卻已凌厲積威。
景瑟看著玻璃中恍惚的人影，亦幻亦真，“有，但不多?！?p> “阿寧是我認定的人?！彼_口，從容且堅定。
景瑟半斂著眼眸，眼中有水霧將散未散，“我懂了?！?p> 沉默許久，冼宇和這個半仙生不起氣，“什么時候回來的？”
景半仙答，“早你一步。”
“有她消息嗎？”
“M國的黑市快查遍了，沒有。”
冼宇淡淡應(yīng)一聲，沒什么情緒。
“要不是你和她一起打過拳，還打掉人家一顆小臼齒留到現(xiàn)在，老實說我快懷疑世界上有沒有這樣一個人，一個大活人居然能憑空消失得這么徹底，我讓STAR去查，結(jié)果沒兩天就收到退款?！?p> STAR是道上有名的情報組織，道上有句話——STAR查不到的秘密才是秘密。
景瑟將杯子里的水一飲而盡，目光不瘟不火，氣息談吐間總有股潛藏的寒意，若是易明洋在場，肯定時不時吐出一句“妖精”，景瑟仙人般的臉，仙人般的氣性自不會同他計較，總是冷冷的睨他一眼。
景瑟對誰都是一張冰塊臉，冼宇也不例外，唯獨語氣溫存些，“今年上都的拍賣會有當年比賽時的拍品，我猜你一定會來?！?p> 房間里有輕微的響動，冼宇已抬腳往那邊走，“她的東西，我不希望落在別人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