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晨起便有風(fēng),沈皎從病房落地窗望出去,恰好能見醫(yī)院人工湖由平整無波變?yōu)槿喑梢粓F(tuán)的皺巴巴又重新攤平的紙。
沈皎握著手機(jī)打電話,在又一次聽到忙音后,憤憤地丟了手機(jī),一個人委屈的小聲嘀咕,“一個個都死哪里去了?”
走廊里傳來一曲根本沒在調(diào)子上的哼歌聲,伴隨著輕快地步伐,慕白開門,扒拉著門框,親昵地朝沈皎晃了晃手里的餐盒,“嗨,皎皎!”
沈皎裝死。
慕白盡職盡責(zé)履行作為24小時貼身全職高級護(hù)工的職責(zé),力求在病人出院前盡善盡美,讓沈皎充分感受到人間至愛而忘記傷痛煩惱,這一點突出執(zhí)行的根本是沈星寧的手機(jī)被沒收了,沈皎發(fā)送的求助和吐槽訊息全部石沉大海,于是只能麻痹大腦神經(jīng)把慕白想象成醫(yī)院的女美護(hù)士,微笑地面對一切。
“吃完早餐你就可以出院了?!?p> 沈皎不裝死了,蹭地從床上跳起來,抱著飯盒狼吞虎咽,蒼天,終于開眼了!
慕白坐在病床旁,深情款款地注視著他,標(biāo)準(zhǔn)的腦殘粉,“皎皎你慢點,吃完我送你回去?!?p> “咳咳咳咳……”沈皎立馬停止咀嚼,“不必,大可不必,我自己回。”
“皎皎你是病人,怎么可以自己出院呢?”
沈皎逼近癲狂,“老子有手有腳,回個家有什么不可以的!”
慕白瞪大眼睛,可憐巴巴地眨巴眨巴,“皎皎你是不想我陪你嗎?”
沈皎抬頭望了望天花板,心想還挺有自知之明的,不過看到他悉心照料一場的份上,反正老死都不會再往來了,沈皎大發(fā)慈悲,“不是不是,你照顧我這么久太辛苦了,況且我傷口都長齊了,自己出院沒問題?!睘榱嗽黾涌尚哦龋蝠ɡ^續(xù)道,“小白,你看你的黑眼圈,趕緊回去休息吧?!壁s緊回家洗洗睡,大家各回各家。
慕白感動得不行,就差當(dāng)場抹眼淚,于是立刻答應(yīng)沈皎幫他整理完行李就回去睡覺。
最終沈皎一個人罵罵咧咧的到黑網(wǎng)吧,茅頭看到他立馬迎上去,“老板,你平安回來真是太好了!”
“廢話!早上給你打電話你怎么不接?。俊?p> 茅頭擺弄手機(jī),“哦,開靜音了?!?p> 沈皎踹了他一腳,看見他臉上的疤又于心不忍,語氣平和些,“趕緊調(diào)回來!”說著往樓上走,走到樓道中間,忽然回頭問,“星姐回來了嗎?”
“沒啊,我以為她在醫(yī)院呢。”
沈皎哼哼兩聲,“死丫頭也不知道去哪兒了?!?p> 就算這幾天被慕白折磨得憋屈,沈皎回房間休息了會兒還是習(xí)慣性地去隔壁幫她整理房間。
房間一直悶著不開窗,一推門便是一股不通風(fēng)的發(fā)霉味,塵埃顆粒仰面撲來,沈皎捂住口鼻咳嗽,幫她疊被子,丟垃圾,把雜物規(guī)整到床下的兩只大籮筐里,椅背上堆的衣服扔進(jìn)衣柜,然后正要開窗透風(fēng)時,看見了書桌上的一份文件——退學(xué)申請書。
他遂即翻到最后一頁,龍飛鳳舞簽著三個大字——沈星寧。
風(fēng)吹的樹杈刮擦玻璃窗,摩挲的刺耳的聲音聽得沈皎心里發(fā)麻,邊撥電話邊下樓,聽筒里一陣陣的忙音。
茅頭正納悶老板怎么不休息又下來了,沈皎就指揮他,“你不是跟爽姐關(guān)系不錯,打電話問問她有沒有見過你星姐。”
茅頭一臉茫然照做。
手機(jī)屏幕的頁面停留在通訊錄,其中一個備注是死變態(tài),沈皎做了會兒心里建設(shè),終于點下通話鍵,兩三秒就接通,然后傳來頭皮發(fā)麻的聲音,“皎皎~”
“死變態(tài)……”出口太快,沈皎趕緊咳嗽掩飾尷尬,“咳咳,慕小白,我家星姐你見過沒?”
慕白似乎真聽了沈皎的話回去睡覺,沈皎從電話里聽到他翻身下床的響動,“沈小姐?她住在賀醫(yī)生家里,有什么事嗎?”
“你發(fā)個地址給我,我有事找她聊?!?p> 這倒是為難慕白了,“你先來我家,賀醫(yī)生那兒得跟冼少報備一聲?!?p> 沈皎罵了句粗口,“規(guī)矩還挺多?!闭罩桨装l(fā)來的地址找過去。
町瀾別墅區(qū),慕白見到沈皎匆匆趕來,“這么著急啊,跑的滿頭大汗的?!闭f要伸出手要給他擦汗。
沈皎太陽穴突突的跳,趕緊偏頭避開,“正事,先辦正事,帶我去找星姐?!?p> 慕白有些許失落,“哦。”
林滋滋最近被門鈴嚇得不輕,聽到后先檢查家里的零食有沒有藏好,確認(rèn)視線里沒有花花綠綠的包裝袋,才慢吞吞來開門,一邊抱怨,“柯秘書,您來的也太勤了……”
“林助理,怎么這么怕柯柯啊?”慕白調(diào)侃。
林滋滋哀怨,“別提了……”
沈皎用手肘頂了頂慕白,示意他別廢話,于是慕白跟林滋滋介紹,“這位是沈小姐的弟弟,來找沈小姐。”
林滋滋為難,不敢做主放他們進(jìn)去,“賀醫(yī)生和沈小姐在睡覺?!?p> “大白天的睡覺?”
沈皎剜了他一眼,“我星姐睡覺這么了?”一派傲嬌的表情。
轉(zhuǎn)而對著林滋滋笑的燦爛如花,“嘿嘿,林助理,麻煩你轉(zhuǎn)告我星姐讓她醒了給她弟弟回個電話?!?p> 見他們沒有強(qiáng)硬要求,林滋滋簡直開心極了,連忙應(yīng)下。
出了小區(qū),沈皎神清氣爽無煩惱,重新拾起與慕白老死不相往來的情緒,開心得跟他告別,慕白則覺得沈皎對他的態(tài)度于醫(yī)院轉(zhuǎn)變太多,是個改變的開始,想著心里就暖暖的。
旭日高照,暖陽下分別的兩人心思各異,臉上卻都洋溢著笑容,各自美滿。
京都國際機(jī)場,一架國際航班的頭等艙位置空閑居多,機(jī)艙內(nèi)的光線很暗催人昏昏欲睡,唯獨一扇舷窗拉開,像漆黑舞臺中央亮起的一束光,光落在靠窗位置女孩蜷曲考究的頭發(fā)絲上,棕色的發(fā)絲被光染成淺金色。
她帶著一副大大的墨鏡遮住半張臉,饒是如此,單看鼻梁處和下顎輪廓線也能看出她是個靡顏膩理的美人,骨相美,皮相也美。
空姐端著托盤朝她走來,“詹小姐,您的香檳。”
她撥下墨鏡,露出一雙晶瑩細(xì)潤的眸子,可能是一下子不適應(yīng)陽光,眼睛里泛起了些生理淚,像是點了細(xì)碎的鉆石,顯得含蓄又空靈。
“謝謝?!?p> 空姐走后,她晃著香檳杯,透過墨鏡大量窗外的景物,京都的天,京都的景,時隔五年,她終究還是回到了這片土地。
落地后已經(jīng)有人認(rèn)出她,并對她做了個請的手勢,“大小姐,老先生讓我們來接您。”
“爺爺還好嗎?”
那人卑躬屈膝,“老先生十分想念您?!?p> 詹琪寧淡笑不語。
詹家老宅是市中心的一座四合院,標(biāo)準(zhǔn)三進(jìn)三出的院子,地基沒有動,內(nèi)里的裝修都做了許多智能現(xiàn)代化的改造。大院門口掛著兩盞紅燈籠,保留著舊俗,燈籠里燒的是紅燭,透過竹條編織糊紅紙的燈籠壁,隱約可見跳動的燭光。從拐角能見兩只醒目的大燈籠起,詹琪寧便將視線定格在那喜慶的紅色,闊別京都已久,她在國外鮮少見這般鮮艷的顏色。
秘書先生把詹琪寧送到老宅門口,正巧遇到兩位從宅子里出來身著實驗服的幾人,她一眼認(rèn)出為首的人,下車后主動上前攀談,“五年不見,梁叔叔別來無恙?”
被稱作梁叔叔的人明顯一頓,求助般的朝她身后的詹慕赭秘書遞去眼神,得到他首肯后,才摘下口罩,“大小姐,今天來向老先生匯報,時間緊迫,還要趕回實驗室,恐怕不能和大小姐細(xì)聊?!?p> 詹琪寧絲毫不惱,嫻靜淡然的表情,甚至微微錯身讓他們通過,“梁叔叔慢走?!?p> 說話間管家已經(jīng)帶著傭人從后備箱取行李,詹慕赭同管家點頭致意,隨后便要離開。
轉(zhuǎn)身之際,詹琪寧摘下墨鏡遞給傭人,“慕赭?!?p> 他站定,從容又恭敬,“大小姐?”
詹琪寧靠近他,纖細(xì)的手臂隨意搭在他肩膀,她骨相淡雅,縱使姿態(tài)妖嬈,仍是一副清高美人的模樣,“我美嗎?”
詹慕赭的表情完美的無懈可擊,“大小姐美貌依舊?!?p> 詹慕赭保持弓背的姿勢,直到赤金木門沉重的合上,陳舊腐銹的鎖扣合攏,他才拉開副駕駛的車門,彎腰上車。
廊檐初建時便極窄,沿著廊下種了一排的矮斑竹,及廊亭高,盛夏烈日時這排竹便是天然的擋板,人從廊下過,不僅陰涼還有淡淡的竹香。竹竿有紫褐色的斑點,她每每經(jīng)過都心生厭惡,覺得那些斑點異乎丑陋。
詹中敏的書房位于廊檐盡頭,兩間屋子打通,寬敞有余。
書房里掛滿了青軸畫卷,多為山水畫,皆是五行齊全意為美滿,其中也夾雜兩幅名家工筆畫,桌角各擺一件琺瑯彩的瓷瓶,筆墨紙硯皆為珍品。屋子里大到玉器瓷瓶,小至簾角的一串絨穗都是吉光片羽,價值連城。
老者背對著門站著,雙鬢有些白發(fā),手里把玩一串岫玉珠串,常年身居高位者的不怒自威,“回來了?”
詹琪寧輕吞慢吐,眉目清冷如煙,“是,爺爺?!?p> 詹中敏挑起她的下巴,迫使她抬頭,指腹粗糲,扣住她的下顎,白皙的肌膚頃刻印上紅指印,“這張臉,很美。”
她神似自若,始終一副旁觀者的淡然。
詹中敏松開她,手上把玩的珠串不停,玉珠碰撞的清脆聲顯得雅意至深。
遽然,冰涼的珠串伴隨著溫?zé)岬恼菩穆湓谒筮吥橆a,詹琪寧后退幾步站穩(wěn),依舊優(yōu)雅從容,仿佛對這突如其來的耳光早有預(yù)料。
“這一巴掌打你對我有所隱瞞?!?p> “是?!?p> 緊接著第二聲脆響。
“我送你出國是替詹家避難,不是讓你羽翼漸豐,自作主張?!?p> 她安之若素,“是。”
詹中敏沉了沉嗓子,眼里沒有一絲溫存,“慕赭說你找到人了?”
“是?!?p> “什么打算?”
“尚在掌控之中,首要處理的是許得之,冼家和姜家都已經(jīng)插手?!?p> “很好。”詹中敏臉上浮現(xiàn)出笑意,“希望這一次你不會再讓我失望?!?p> 詹琪寧忍著左臉炙烤般的痛,無關(guān)痛癢的口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