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國三十六年,芫沐到張家莊的第四年。
當時她也才八歲,在全爹的悉心教導下已經(jīng)開始識文斷字,不過,自幼調(diào)皮的她還是熱衷于在風果林下享受屬于自己的一片小天地。
在全爹的風果林中,留下了小芫沐的很多痕跡,有她的小腳丫印子,有她捏的全爹泥娃娃,風果稍低的地方也有她用風果葉和枝椏給鳥兒搭的窩。
小芫沐就算沒有孩子陪她玩,自己也可以過得很開心。
“妖精!芫花精!”
每當小芫沐在陰涼的風果林下玩得不亦樂乎的時候,總會有幾個孩子站了出來,指著她大罵。
即便如此,小芫沐就是不在意的。
因為尼姑庵慈祥的居奶奶說過,世間萬物美好。
小芫沐一直相信著,每個人的心靈都是善良的,而這些總愛罵她的同齡孩子一定是有苦衷的。
可是,這樣的想法在那年的冬天,小芫沐便不再相信了。
那時夜晚的天正下鵝毛大雪,冷風時不時侵襲著全爹的草屋。
冷風狂嘯,拍打草屋的門窗,發(fā)出微微的轟隆聲。
正巧草屋的窗被可惡的老鼠咬了個大洞,冷風穿過洞口,直往人的臉上吹去。
小芫沐的臉被吹得僵硬,正躺在冷如鐵的被窩里翻來覆去,瑟瑟發(fā)抖。
而當時全爹并不在家中,為了張家莊他已經(jīng)離開了三個月。
小芫沐被凍得難受,重新燃起燭火,從屋中找出了一條破布遮擋了洞口。
正準備回去睡覺的時候,草屋門傳來了敲門聲。
“誰???”小芫沐朝門外的人問著。
外面的人沒有回答。
寂靜了一會,小芫沐準備歇息。
門外又傳來了敲門聲,這次敲得更猛。
“到底是誰?”小芫沐有些惱,走去打開了屋門。
屋剛開,幾顆滾圓的雪球就砸在了小芫沐的臉上。
雪球碎開,小芫沐臉上沾滿了細雪,凍得通紅,眼睛還閉著,沒反應(yīng)過來眼前發(fā)生了什么。
“喜小爺。一定就是芫花精偷走了我的錢?!币粋€小孩朝張喜說著,小手指指向芫沐。
“芫花女!快把錢還回來!”十六歲的張喜噪音還帶些少年感,雖然長得矮小,氣勢卻逼人。
小芫沐抹去臉上的雪水,“什么錢?我沒拿?!?p> 張喜旁邊的小孩十分堅持,“一定就是你拿的!白天我向你扔石子,你要報復(fù),就偷我的錢!你今天離我那么近,一定就是你偷的!”
小芫沐仔細回想,自己從來都是不愿靠近他們的,今天明明是他們幾個小孩故意靠近,來欺負她的。
“芫花女!快把錢交出來!”張喜的聲音再一次響起。
“我沒有拿?!?p> 張喜只覺小女孩是故意不還錢,畢竟他也見過張家莊好多小孩子偷竊的事了。
“快拿出來!你快點還回來,我們就放過你;要是不還,我喜小爺絕對不會對你小丫頭片子客氣!”
張喜威脅道,從草屋外殘留余熱的爐灶中,取出了一根前端帶著紅色鐵片的鐵棍,鐵棍灼熱,而只有手握的地方是木頭做的,直接隔絕了炙熱。
雖然如此,在鵝毛大雪中也能隱隱感覺鐵棍有一股熱氣。
小芫沐不知他們要干嘛,只是搖搖頭。
“看來真得讓你瞧瞧,我喜小爺?shù)姆Q呼也不是浪得虛名的?!?p> 張喜拿出了一件破衣,“嗤咋”一聲,鐵片燒蝕了衣料,霧氣騰騰,衣服上留下一個洞。
“快將錢交出來!”張喜怒喝一聲。
小芫沐看見衣服的破洞和升騰的熱氣。雖然有些畏懼,但自己也真的沒偷錢。
依舊執(zhí)拗,“我沒拿?!?p> 小芫沐一直相信居奶奶說的,世間萬物美好。也相信之前圣人所說的,清者自清。她說沒拿就真的沒拿,幾個人中總會有人相信的。
但在木國四十二年的芫沐看來,自己當初就是個傻子,簡直是天真可笑。
哪有什么清者自清?有濁者被認為清的,有清者被認為濁的,說是冤枉,但世上類似的事總是層出不窮。
就在那年的冬天,小芫沐得到了刻骨銘心的教訓。
“你去把她按?。∥业媒逃査环?!讓她知道我喜小爺不是那么好對付的。”張喜命令旁邊的小孩。
小芫沐被另一個男孩抓住,按趴在薄薄的雪地上,手腳不停掙扎。
“喜小爺!我真的沒拿!”小芫沐回頭睜大眼盯向移動來的鐵片。
“像你這樣嘴硬的,我從小到大也不知見過多少。最后還不都是招了,將偷走的東西給還了回來?!睆埾惨琅f不相信芫沐的話。
張喜雖然是同齡人比較矮小的,但對于八歲大的芫沐來說,也是高大的。
小芫沐本來還有掙脫的余地,卻是被張喜用力按住了。
張喜跪在地上,手中握著木棍,上方是一個鐵片。說來這個鐵片的來歷,還是張喜從莊上那祖宗祠堂上偷來的。
“芫花女,你不過就是全爺孩子的替代品,也進不了族譜,真不懂你每天有什么好開心。也不懂全爺為什么要用芫給你取名,難道他不知道芫花是張家莊人最痛恨的花嗎?”
張喜摸了摸小女孩細嫩的脖頸,“這次,我們大家要在你的脖后留下芫花的圖案,讓你時刻記住,你就像那芫花一樣被張家莊人所厭惡。別妄想在張家莊這能獲得一絲好處!”
張喜面目可憎,木棍上的鐵片與芫沐的脖子相接觸。
“??!”小芫沐渾身抽搐,只覺全身麻木,頭暈?zāi)垦!?p> 而能感覺到的,也是最深刻的,就是脖后頸炙烤般的灼痛,痛入骨髓,痛入內(nèi)心最隱密最脆弱的深處。
芫花是人們最厭惡的花……
原來,我注定是要被厭惡的人……
鐵片并沒有很深入,沒有傷到小芫沐脖子上最重要的筋骨。雖然如此,張喜將鐵片放在最敏感的脖子上,也已是最殘酷的懲罰。
“芫花女!把錢交出來吧。”張喜撤開鐵片留上紅通通的印記,松開芫沐的手腳站了起來。
小芫沐渾身變得虛弱,也沒有力氣站起來,仍然趴著,羸弱回道,“我沒有拿?!?p> “沒想到你這樣嘴硬。其他人這會早就投降,倒是小瞧你了。難道,你是想要兩朵芫花嗎!”張喜面目猙獰,嘴角微揚。
“喜小爺,別跟她廢話。直接去草屋里搜一下,不就搜出來了?!迸赃叺男『⒄f著。
“我沒拿?!毙≤俱鍒猿终f著,聲音很輕。
“不行,這是全爺?shù)牟菸?。我們現(xiàn)在收拾這個小丫頭,也是料定她不會跟全爺說什么。但,我們要是被全爺知道我們闖進他的屋子,全爺在村長面前就有理講了?!?p> 張喜否決了提議,思忖一會,“芫花女!今天小爺暫且放過你,日后再讓我知道你偷他們的錢,別想像今天這樣就過去了!哼!”
張喜丟下那根早已被皮膚和冰雪冷化的鐵棍,踩著薄雪,大跨步離開了。
“喜小爺,等等我?!蹦泻⒁沧妨顺鋈?。
留下一個青衣女孩趴在飄飄揚揚的鵝毛大雪中。
而在她的脖子后有個血紅的芫花花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