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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家屯的變遷

第九十一章,二騾子的素質(zhì)教育

蘇家屯的變遷 伊人李 1005 2020-09-18 09:13:55

  過去理發(fā)叫剃頭,祖先規(guī)定了很多規(guī)矩,時間不同作用也不同:“二十七兒,剃精細(xì)兒;二十八兒,剃憨瓜兒;二十九兒,剃信球兒;正月剃頭,死舅舅”。

  ……

  那時因?yàn)槔戆l(fā)工具的簡單,發(fā)型有:一,“茶壺蓋兒”——頭頂上留一片圓形的頭發(fā),那片頭發(fā)就像一個茶壺蓋兒蓋在一個茶壺上;二,“電燈泡”——光頭,整個腦袋上光光亮亮的,就像是一只發(fā)亮的電燈泡一樣;三,“狗啃兒”——那些很不講究,連剃頭的工具都沒有的人用剪子把長頭發(fā)剪短,一凸一凹的,就像是被狗啃過了一樣。

  每到臘月二十七,村里的剃頭匠們便尋一個暖和的地方,招來鄰居需要剃頭的人,把他們的長頭發(fā)剃下來,讓他們干干凈凈地過一個年下。一個村這樣剃頭的地點(diǎn)有好幾個,不收任何的費(fèi)用。

  那天上課,校長見二騾子的座位空著,認(rèn)為他是不請假不到校,屢教不改,立刻臉氣的發(fā)青,叫我去喊他大人。

  那天,薛老喜不在家,我說明了來意,嫩粉連忙喊來西村二騾子的兩個舅舅,三人分頭四處尋找,他們在村邊,溝邊,河邊扯著嗓子喊:“照東,照東……”,就是沒有應(yīng)聲。

  轉(zhuǎn)了一大圈兒,兩個舅舅灰心了,往學(xué)校趕。當(dāng)他倆路過一個遷墳后留下的墓坑,好象聽到了一點(diǎn)什么動靜,就連忙走過去。

  他倆看見二騾子撅著屁股在那墓坑里逮老鼠,他的那種專注,連兩個舅舅的到來都沒有發(fā)現(xiàn)。

  舅舅吆喝他上來,揪住他的襖領(lǐng)子又是踢又是打,直打的他跪在地上求饒,快放學(xué)時,兩個舅舅擰著他的耳朵把他送進(jìn)了教室。

  很快到了臘月二十七兒,大人們這一天都安排好了孩子們?nèi)ヌ觐^的地點(diǎn)。我去喊二騾子剃頭,好一會兒他才從家里走了出來。

  “走,剃頭去”,我對他說。

  “你去吧,我不剃了”,說完,他又拐了回去。

  “你那頭發(fā)長的都蓋住眼了,想當(dāng)憨瓜兒?還是想當(dāng)信球?”我聽見嫩粉在日瓜他。

  ·····

  過了年,二騾子的頭發(fā)已經(jīng)完全蓋住了眼,那亂勁兒足能引起村里人的注意了。過了“破五兒”,他一天去一趟小黃鎮(zhèn)上。

  初八兒,他終于看見剃頭鋪?zhàn)娱_門了,進(jìn)去就在凳子上坐下來。

  “孩子,你剃頭跟你媽說沒有?”剃頭匠問他。

  “俺媽叫我來的”,他回答。

  “你幾個舅”?剃頭匠又問。

  “死光了”,他咬著牙回答。

  剃頭匠這才放心,一眨眼工夫把他的頭剃的雪亮雪亮的。

  那天,他沒有直接回家,一直摸到他外婆家門口,來回轉(zhuǎn)一圈兒又轉(zhuǎn)一圈兒,引得一大群鄰居圍觀。

  “照東,你轉(zhuǎn)著弄啥嘞”?

  “照東,咋不去你舅家嘞”?

  “照東,你倆舅都給你準(zhǔn)備著壓歲錢嘞”。

  “照東,今天弄啥了?在鎮(zhèn)上了?”

  ·····

  其實(shí),鄰居都是朝著他正月剃頭來的,他一句話也不說,硬著脖子還在他外婆家的大門前轉(zhuǎn)一圈兒又轉(zhuǎn)一圈兒。

  外面的嚷嚷聲終于引出了他的兩個舅舅和兩個妗子。

  兩個舅舅看到這一切,他倆的心里知道二騾子在報(bào)復(fù)自己。這個外甥是在這個大正月里祈求老天爺讓他倆早死嘞。

  那時,二騾子的兩個舅舅氣不打一處來,上前照著二騾子的身上就是一頓拳打腳踢,并且嘴里還一個勁兒的嘟囔著:“你這個呱呱貨······”。

  ······

  蘇家屯往北有十幾里的地方有一個村子叫趙村,在臘月十五那一天有一個年會,因?yàn)檫@個村地處堰縣,趙縣,登縣三縣的交界處,三個縣的百姓都在這一天來到這里辦年貨,所以那個年會很大。

  薛老喜也有趕這個年會的習(xí)慣,往年他都帶著照西和照東一起去,到了會上先在街頭那肉包棚子下三個人吃個夠,然后在街面上辦齊年貨,回來的時候又不忘到那里去捎上一大份兒回家,讓沒來趕會的家人都包餐一頓。

  那年的臘月十五,薛老喜誰也沒有帶,并且趕會回來的時候也沒捎那一份兒。

  從臘月十五到大年三十,家里也沒有發(fā)生什么不愉快。

  三十兒的晚上,嫩粉把四個孩子的新衣裳拿出來各自分了下去,并囑咐他們大年初一早上起來的時候穿的整整齊齊的,過上一個好年下。

  大年初一凌晨,薛老喜號召孩子們早早起床洗洗臉,然后和他一起拜祖志。

  那個凌晨,嫩粉早早的把供食擺在祖志下面的桌子上,薛老喜點(diǎn)著供食旁邊的兩根紅蠟燭,他早喊孩子們兩回了,也知道四個孩子都起了床。

  要燒香磕頭的時候,沒見四個孩子到大屋里來,這時,他又喊了兩聲。

  好大一會兒,門外一陣腳步聲,薛老喜知道是四個孩子來到了,他連忙拿起桌子上的香在那紅蠟燭上點(diǎn)著,然后握在兩只手里朝后面退了一步,這時,他已經(jīng)感覺到了四個孩子已經(jīng)站在了他的身后,他朝祖志上拜了幾拜,說道:“老爺,老祖爺,老奶,老祖奶,今兒過大年初一嘞,我領(lǐng)導(dǎo)著孩子們來給你們磕頭燒香了。求你們了,求你們更加努力的,好好的保佑咱一家過上更好的日子······”。

  薛老喜禱告完畢向后退了一步,往年都是這樣,他要讓自己前面的空間再大一點(diǎn),然后他要做那些規(guī)范的,充分的下跪,作揖,磕頭等動作叫孩子們看著學(xué)。

  按往年規(guī)定,他只要跪下了,后面的孩子們也都跟著他跪在地上和他一樣下跪,磕頭·····。

  磕罷頭,薛老喜站了起來,他一方面拍打著自己巴掌上的灰土,另一方面轉(zhuǎn)過身子囑咐身后的孩子們回灶火吃餃子。

  薛老喜一轉(zhuǎn)身,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認(rèn)為是自己的眼睛被電燈光照花了。

  他越看越真實(shí),他看見電燈底下四個孩子早都不知道什么時候直挺挺地站在自己的身后,一個個目光呆滯,都穿著不知道是哪個朝代的棉襖和棉褲,里面都露出灰不拉幾的舊棉花,并且那棉花分明都是用手拽過暴露在外的,看樣子四個人的臉都沒有洗······。

  薛老喜還看的清楚,老大照西的兩個肩膀上,老二照東的肚子上,還有老三照北的兩個膝蓋上都是用剪刀剪過的新茬口,那些新茬口處都分明露著白瓜兒瓜兒的白肉······。

  農(nóng)村的人過年下,特別是大年初一的凌晨所做的一切事情是非常講究的,他們都知道,大年初一這一天普天下的人都要穿戴的干干凈凈,整整齊齊,精神飽滿,喜氣洋洋,這是一個好兆頭,以求得當(dāng)年這個家庭天天都是這樣的喜慶連連,不然的話,那是要在當(dāng)年遭殃的。

  薛老喜當(dāng)時都?xì)鈺灹耍@是徹頭徹尾的,人為的敗壞風(fēng)俗,敗壞運(yùn)氣的行為,并且是在自己的列祖列宗的面前,都真的是一群王八蛋呀!

  薛老喜像是遭遇了瘟神,他一個箭步從大屋里竄出去,要是在平時他一定都爆炸了,都罵出聲來了,但那時他不能發(fā)作,因?yàn)槟鞘谴竽瓿跻坏牧璩?,是一年的開始,這個時候天上地下,四面八方都是他燒香磕頭請下來的各路神仙,他再沒有底線也不敢對著神仙發(fā)牢騷罵人。

  薛老喜三步并成兩步來到灶火,這時,嫩粉正用勺子攪著一鍋將要煮熟的餃子,聽見有腳步聲進(jìn)來,她知道是自己的男人,每年的這個節(jié)口都是他第一個來到灶火撈第一碗的餃子,后面才是孩子們的。

  還沒等嫩粉開口,薛老喜用鼻音狠狠的罵道:“歪日他娘,真歪日他娘想起來嘞·····”。

  “歪”是“我也”合音。

  嫩粉好生的奇怪,她抬眼望了一眼薛老喜,連忙問道:“咋了”?

  “歪日他娘想起來的,你去看看,你去看看,大年初一在老祖宗的面前辦咱倆的掉地·····”。

  嫩粉也沒有再問什么,就把勺子放到鍋里走進(jìn)了大屋。

  來到大屋,她看見祖志前的四個孩子還站在那里一個個默不作聲,就連忙上前問:“一人一身兒新衣裳不是夜兒黑了都發(fā)給你們了?咋都不穿嘞”?

  見四個孩子還是都不吱聲,她又問:“你們身上穿的這身兒是從哪里尋出來的?孩子,真冷的天還露著肉,今天是大年初一呀,這是咋了”?

  “咋了?俺幾個也想吃肉包子嘞”。

  嫩粉一下子明白了,這四個人原來是因?yàn)闆]有吃上臘月十五趙村會上的肉包子······。

  嫩粉心里清楚,那天薛老喜去趕會的時候,按照往年的習(xí)慣,四個孩子能帶的就要全部帶上到會上飽餐一頓,然后給沒有帶著的家人捎回一大份兒來。可是,臘月十四兒那天,康大功對薛老喜說,最近幾天公社里要派工作組下來檢查各大隊(duì)的賬目,讓他把生產(chǎn)隊(duì)的賬整理一下拿到大隊(duì)部里待查。

  往年都是過了年兒才查的,今年放在了年里頭查,公社該不會有什么特殊行動吧?

  薛老喜知道,生產(chǎn)隊(duì)里有幾筆賬就對不住,盡管有康大功頂著,但那幾天他的心里總是不靜。

  薛老喜很精明,在這個風(fēng)頭上,趕會的時候四個孩子連一個都不能帶,那個包子棚今年是千萬不能進(jìn)去的,回來連一個包子都不能往家里捎。

  也就是在這種情況下,四個孩子沒有吃上趙村會上臘月十五的肉包子。

  但當(dāng)時嫩粉無法給四個孩子說這些。

  她好說歹說讓四個孩子從大屋里出來到灶火里,每人撈了一碗餃子,就像是供奉祖志上的老祖爺,老祖奶那樣端過去遞到四個孩子的手里。

  那會兒,我和蘇老二等人來到了他的家里,說是讓照西和照東趕緊出來到南場去當(dāng)“杏核兒”。

  當(dāng)時看見照東兄弟四個的穿戴,蘇老二也感覺到奇怪,但也沒有問什么,時間長了就把它忘記了。

  那時,嫩粉好言相勸我和蘇老二等一會兒,讓照西和照東他們四個到屋里換上新衣裳一塊兒出去耍。

  那年的大年初一,初二兩天,薛老喜一直在家里睡著沒出大門兒,他生怕這樣不好的兆頭會引來天災(zāi)人禍立刻降臨在他的頭上。

  還真是不敢細(xì)想,就是在那一年的冬天,薛二喜因?yàn)樵谔K家祠堂喝細(xì)粉湯撐死了;沒過幾年,薛老喜也被坷垃打兔子一槍打死了。

  ······

  過去的事也就那樣過去了。倒是后來,每年年下的時候,人們都聽村里的大人拿這件事做教材,教育孩子們要守規(guī)矩,尊古訓(xùn),在大年初一都有一個好的表現(xiàn),爭取為自己的家庭創(chuàng)造出一個平平安安的來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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