靈符九年四月,靈國北軍率八萬兵馬自京城開拔,奔赴北方迎戰(zhàn)草原部落,沿途匯集各地募兵處新兵,最終以十萬人的大軍到達邊境。
苦行軍苦行軍,行軍真的很苦。
即使是云夙這樣的身體素質,都覺得很是疲累,更別提那些沒有經(jīng)過訓練的新兵了。
大隊人馬絡繹不絕,首尾竟有數(shù)里之長,其間劍戟如林,旗號不絕。新兵營吃力跟隨在大部隊后方,時常有騎馬士兵從身旁巡查而過。
云夙看著縱馬而過的北軍精銳士兵,看到那人腰間和自己一模一樣的制刀,忽然沒來由地想到了楊老虎。
其實他很難想象以楊老虎這樣碎嘴皮子又格外憨直且二逼的性格,是如何在軍營中行軍殺敵的。
難道是一邊行軍一邊罵娘不停,而后被巡邏而過的士兵揪出來暴打一頓,指責楊老虎動搖軍心?
又或者說是在殺敵之前也不忘向敵軍絮叨幾句,從而氣的敵軍心神失守自己再一刀捅穿那廝的胸腹?
云夙想著某些無道理卻很有趣的畫面,不由得嘿嘿一笑。
身旁一個氣喘吁吁,喘氣聲甚至都要大過馬匹嘶鳴的同袍看到云夙憨笑的側臉,心想這廝果然牛逼,這么苦這么累的行軍竟然還能笑出來?
老子哭都哭不出來了!
那人默默感嘆一番人與人的差距,強行忍住想罵娘的沖動,心想果然是能一打六的牛人,沒法比啊沒法比。
云夙并不知道自己無意之間讓自己的新同袍差點心態(tài)失衡,他只是出神想著某個老人。
也確實可以稱作老人了吧,云夙算算,楊老虎如今也該六十歲了,已經(jīng)算是傳統(tǒng)意義上的老人了。
其實,臨走的時候,他有很多話都沒有說,但可能是感覺對于楊老虎這樣行事作風豪放不羈的人來講,說這種話無疑是在用十成力狠拍馬蹄。所以干脆閉口不說,默默將那份感激和尊敬深深埋在心里。
好好活著,不要死,你等我回來孝敬你。
云夙在心里默默說出那句一直想說出的話后,收起思緒專注行軍。
遠處山峰連綿不絕,京城在背后已經(jīng)遙不可及,馬上就要到豐州地界。
時至正午,天氣炎熱,云夙抬頭看到遠處一直沉著臉,沒有開口調侃或是絮叨的王勝利,微微不解。
難道你這廝也有幾分不可與外人道的離別愁緒?
但很顯然,王勝利此時心中并沒有什么離鄉(xiāng)哀愁,只是想到昨日的那番談話和某個極有可能的猜測,想到某個極為黯淡凄慘的場面,不由得身體有些發(fā)寒。
難道北軍這一次真的要折損在邊境戰(zhàn)場嗎?
如果是以前的云棱帶軍,他自然懶得多操這份閑心,將軍指揮怎么打就怎么打好了,反正將軍是戰(zhàn)無不勝的。
可是,現(xiàn)在北軍的主將已經(jīng)換成出了名的指揮能力平平的陳寒。
王勝利想到此節(jié),沉默不語。
陳寒騎馬在大軍前方,表情冷肅沒有波動,幾名將官跟隨其后。
許剛看著陳寒盔甲下的側臉,心中暗嘆一聲。
連主將都只能抱著必死的決心強行上陣,那全軍將士該如何自處?更何況草原人向來詭變無跡,如果主將不能有一個足夠聰明的頭腦,那么他們恐怕連以傷換命都無法做到,只能被動乖乖挨打。
許剛想到了云棱曾經(jīng)最信任的軍師,他是一個足夠聰明的人,如果云棱沒有他,恐怕也無法這么輕松打敗草原人,并將其逼退三百里。
可是那個人已經(jīng)死了,死在九年前,大行株連時第一個牽連的就是他。
許剛越發(fā)感覺自己的猜測沒有錯。
有人想將北軍衰弱到極微小的地步,所以先拔掉虎牙砍掉虎頭抽掉虎骨,然后不停放血。
許剛想著九年前死在眼前的云棱一家,想到朝中無數(shù)牽連下獄的要員,想到因犯同謀罪倒在軍中京中刑場上的數(shù)十名北軍將領,想到劍州平叛時燃燒在烈火槍尖刀下不計其數(shù)的同袍,心頭痛楚。
他忽然想到那天被自己兩次放走后,消失在世間人眼中八年的云府少爺,他現(xiàn)在還活著嗎?
八年前的事情,很多人都已淡忘,但是他沒有。因為這一切的源頭,都來自八年前的軍中驚變。
當日之事,或許就只有風侯知道了。
那個唯一有能力且有動機削弱北軍的人,難道僅僅為了將自己頭頂?shù)脑评饫埋R,就要殺死這么多人?
這個理由未免太過荒唐可笑。
此時西方邊境處,賀州城外十里,南軍軍營。
風侯瞇眼看著東北方向,臉上沒有什么情緒。
北軍現(xiàn)在應該已經(jīng)出城。
可惜這次不是你帶軍了,而你如果看到自己親手帶出來的北軍如今是何等的衰弱,甚至都要招募新兵湊數(shù),你會不會有些惱火?
風侯瞇眼想著,微微一笑。
在整個靈國上下甚至朝中包括陛下,都以為他不喜歡云棱,甚至十分討厭,但事實并不如此。
兩人早年相識于軍伍之中,曾經(jīng)關系莫逆,在戰(zhàn)場上云棱還救過他的命,兩人相互扶持著在尸山血海中一起殺出,一起立功受賞,一起成為靈國的鎮(zhèn)南鎮(zhèn)北兩大將。
他其實很喜歡這位友人的一些性格或者說特質,就比如運籌帷幄,足智多謀,比如剛毅果決,悍勇忠誠。
但正因為如此,他必須死。
風侯想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變成尸骨的往日友人,嘆息一聲搖搖頭,耳邊聽到帳外有人通稟。
“進來?!?p> 一名副將應聲走了進來,躬身行禮。
“稟將軍,梁國軍隊已經(jīng)在十里外停下安營扎寨,與我軍遙遙對峙?!?p> 風侯點頭,沉吟片刻說道:“梁國勢大,我軍不宜正面交鋒,先安頓士兵,加固大營防線,等待梁國人出兵。”
副將領命而去。
軍營中,大帳接連不絕,風侯走出中軍帳,到箭樓前拾步而上,面朝西方遠觀梁軍,大氅在風中翻飛不停。
梁軍停步于十里之外,面向南軍安營扎寨,人馬紛紛井然有序,軍紀嚴明。風侯瞇眼看著梁軍扎營完畢,有一騎持旗號從梁軍軍營策馬而來。
馬蹄聲答答由遠而近,在空無一人的曠野上劃出一條直線,塵土飛揚。片刻之間已經(jīng)趕到南軍大營外勒馬。士兵手舉梁軍軍旗,向營寨樓上喝道:“靈國風侯將軍何在?”
風侯方才見到那騎策馬過來時,就已走下箭樓,此時正在營寨門樓上。
“我在此,你有何事?”風侯瞇眼看著那名梁國士兵問道。
“我家將軍向靈國主將發(fā)起請戰(zhàn),請靈國主將于五日后辰時來兩國軍營中央,一決勝負!”
“我知道了?!憋L侯漠然點頭接戰(zhàn),那名士兵收到肯定的回復后,轉身輕踢馬腹回向梁營。
風侯目光在一騎和遠處天地之間跳躍,片刻后收回目光,向一旁的副將命令道:“傳令全軍加緊訓練,準備五日后作戰(zhàn)?!?p> 副將行禮退去,傳軍令于全軍。
靈國西方賀州邊境,大戰(zhàn)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