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生不想她會出此言,仿佛被擊中內(nèi)心隱秘,口中支吾,一時想不出說辭。
井稚菱凄然一笑:“我明白了?!彼鲱^流下洶涌淚水,一面伸手摸索上發(fā)髻,毫不猶豫拔出一根玉簪。
她模糊地看見上面簡潔的牡丹雕紋,第一眼見到時就覺得十分普通。井家小姐怎么會缺了這種東西,她嬋娟兩鬢秋蟬翼,宛轉(zhuǎn)雙蛾遠山色,正是好年華。
她用力一擲,玉簪登時分為幾塊,唐平駭然,不由后退幾步,哆嗦道:“你,你……”
井稚菱直直盯著他,恨聲道:“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
她轉(zhuǎn)過身去,紅腫著眼向元璟叩首道:“我愿入道長門下,出家修持,侍奉天尊,請道長成全。”
元璟并未答話,轉(zhuǎn)頭打量一下唐秀才,淡淡道:“貧道觀你面色虛浮,眉心凹陷,乃是被鯉魚妖采補了自身陽氣,導(dǎo)致根基大損,有折壽之象?!?p> 唐平臉皮頓時青了,目光呆滯,井稚菱心中劃過一絲痛快,緊隨著濃濃的悲哀。一念之間,她再不是井家的閨閣女兒,因著恨情郎背棄約定,她決然與他了斷,竟逃過孀居的結(jié)局。世上的事,讓人捉摸不透。
元璟移回目光,看一眼她,平緩道:“道觀地小清苦,況入貧道門下須靜心修持,三思?!?p> “小女子定不負道長期望,請道長成全。”井稚菱立刻道,她鬢發(fā)散亂,看起來有些狼狽,一雙杏眼仍然水潤。
“罷了,貧道終究是要離開這里,道觀不可無人照看。”元璟嘆一聲,目注她稚氣臉龐,念及她年幼,心軟了一分。
元璟伸出白皙生繭的右手,輕輕撫過她的頭頂,片刻她收回手道:“你既入道修行,便不再稱呼原來俗名,為師替你另擇一法名?!?p> 她凝眸一思,欣然道:“便取載行二字,愿你以后多行于山河間,那時你方知今日之舉是多么不智?!?p> 井稚菱再一叩首,道:“多謝師父賜名?!?p> 元璟頷首:“隨為師回觀罷。你還年幼,有些錯誤,是可以彌補的?!?p> 她撣一撣袖袍,轉(zhuǎn)身大步行出了小巷,之后的事情自有沈徽寧來處理。倒是道觀上的匾額實在太破舊,如今收了弟子,得重新制一個才好。
井老爺拍拍井夫人的背,輕聲安慰:“菱兒在道長那修行也好,若想念了,偷偷去看便是?!彼ь^,面上溫和之色頓消,向沈徽寧沉聲道:“沈大人,唐秀才與妖孽廝混,老夫有疑他是否有居中教唆之嫌,請帶至縣衙嚴查!”
元璟在后院擇出一間整潔房間,對井稚菱道:“這里用度一概不缺,只是你須早早習(xí)慣自己動手,若有不會先思考一番,再有疑惑才可叫為師?!?p> 井稚菱連忙道謝,元璟交代了幾句事宜,便出去忙自己的事情了。
井稚菱猶豫地拉了椅子坐下,四處打量著這個房間。四面墻壁是灰白的,只有一張硬木床,上面鋪著素色被子。她打開床頭的矮柜,一股濃重的灰塵撲面而來,她連忙厭惡地扇了扇,“砰”地關(guān)上柜門。她望向左手邊的小窗,窗欞略有破損,上面不是用紗而是厚厚的窗紙。整個房里昏暗而空蕩,井稚菱不禁想起了她的西廂房,這里不僅小多了,而且采光也不好。
她看著衣袖的污漬皺眉,欲呼身邊的丫鬟,猛地想起今時不同往日,她的道袍還在裁縫鋪趕制,一時只有身上蹭臟的鵝黃襖子穿。只得回憶著記憶里丫鬟的樣子撣去泥灰,一不留神手上便沾了污泥,她惡心得直甩手,四處找帕子??伤龑嵲谑裁炊紱]有帶,轉(zhuǎn)了幾圈后出去折草葉擦拭,心里不禁委屈起來,恨恨丟開草葉,雙目又蓄起了淚。
一下午都無事,晚飯則是幾份小菜和寡淡湯水。元璟看到她臉上未消的淚痕,也不問什么,兀自吃起來。井稚菱強顏歡笑稱贊后夾了一筷子,實在覺得味同嚼蠟,幾下都咽不下去。飯畢還要洗碗,她嫌棄地拿著抹布擦著,一不留神,就把碗打碎了。
冬日入夜早,她笨拙地用火折子點燃油燈,伏在桌子上默默地出神。幼時的一切在腦中不斷回放,交織成沉重的苦澀和洶涌的思念。這里讓她不想去適應(yīng),可是她也明白,這就是以后她的生活了。
忽然,有人敲了敲她的房門,井稚菱猛地一嚇,挪過去打開房門后才松了氣。元璟道:“你家人來了,隨我出去罷?!本闪怏@喜地掩嘴,忙不迭整理了著裝,隨元璟轉(zhuǎn)到觀后。
緊靠著后院是一片竹林,晚風(fēng)吹過竹葉,帶起寒夜里蕭條的沙沙聲。一個身著連帽黑袍的人站在簡樸馬車前,雖然看不清面容,但她知道這就是她的母親。井稚菱雀躍地提裙跑了過去,低聲孺慕道:“娘親,你來看我了?!?p> 井夫人并未摘下兜帽,而是冷冷道:“西廂房還有一些你的東西,扔了未免可惜,你自己收著。”說罷,她直接登上馬車,落下簾子。井稚菱好似被迎頭澆了一盆冷水,全身都在發(fā)抖,她撲上去帶著鼻音道:“娘親,我好想你?!?p> 馬車內(nèi)沒有應(yīng)答,她不甘心,又說了好些,均沒有得到回應(yīng)。元璟提著燈遠遠看著,她上前打斷這一對母女道:“先把東西拿出來罷。”
井稚菱搬下來幾個包袱,還未直起腰,馬夫就一抽馬鞭,轱轆向前去了。她慌忙在后頭追著,馬車越行越快,她在后邊又是跺足又是大喊,馬車最終消失在遠處。
井稚菱低著頭走回來,眼眶紅了,一抽一抽地解開其中一個包袱,幾乎都是細軟之物,但她喜愛的一面小扇已裹好了靜靜躺在其中,她將頭貼于包袱上,眼淚終于滾滾淌下。
第二日卯正,井稚菱早早洗漱完和元璟一起在正殿做早課。元璟跪坐于蒲團之上道:“你既沒有靈根,也有沒有武道天賦,兩者都無從修持。不過為師傳你一篇調(diào)息鍛煉之法,你需記得日日勤加練習(xí),不說打破普通凡人的桎梏,至少有強身健體之效?!?p> 她以晦澀玄妙的言語說了一段法訣,即使井稚菱通讀詩書,一時也不知曉其中指代和意境,茫然嘗試自己的理解,不僅磕磕絆絆,最后猛地嗆著了。
元璟搖頭莞爾,開始為她逐句解惑。待到日上中天,井稚菱才初步將這套法訣領(lǐng)悟并進入節(jié)奏。令她沮喪的是,這一通練下來并沒有感到什么進益。
黃梓文
此案由《包公案》里第四十四回《金鯉魚迷人之異》和白居易《井底引銀瓶-止淫奔也》改編,白居易在詩里對不幸的女子給予同情,并向世人提出告誡。我覺得老白的三觀是算能夠被現(xiàn)代人接受的了,《金鯉魚》案中也是金鯉魚變作丞相小姐迷惑書生,最后丞相小姐嫁給了書生??還說什么有緣分?? 個人認為,一個作者,特別是知道自己有低齡讀者的情況下,還大肆宣揚愛情至上主義,這樣的做法是極不負責(zé)任的。我有一個長輩年輕的時候“和一個男的走了”“把你奶奶氣得要死”,故提醒我的讀者,多看多思考,少點戀愛腦。至于妾的地位,真的沒有網(wǎng)文寫得那么夸張,什么悲慘正妻,囂張小妾,《唐律疏議》規(guī)定:“以妻為妾,以婢為妾者,徒二年?!睆U妻立妾,就去充軍吧。 “嬋娟兩鬢秋蟬翼,宛轉(zhuǎn)雙蛾遠山色”“為君一日恩,誤妾百年身。寄言癡小人家女,慎勿將身輕許人”都是出自《井底》一詩,大家應(yīng)該能看懂就不放翻譯了。 今天的作話注定要多一些了,我收到了簽約邀請,加更。而且第二章的時候主角名字給我弄錯了,幸好我還會回去看,“旌”還是太生僻了,發(fā)文的時候改成了“璟”,不會讀就念半邊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