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間樹木茂盛,枝繁葉密,透不進來一點月光,他二人在一片漆黑中迷失了方向。
方映妍雖自幼長于這座山中,卻從未到過竹林以外的地方,如今夜深露重,山林寂靜,路途崎嶇,只好先尋了一塊有月光的地方暫時歇歇腳。
放眼望去,不遠處有一條河。這條河她倒是認得,便是與空靈山山水相依的玉沔河,河流蜿蜒曲折一路延伸到遠方。
河上曾經(jīng)有座木橋,通往對岸的村落。大約十年前,洪水將橋沖毀,便斷了這座山與外界相連的最后紐帶。
她環(huán)顧四周,猛然發(fā)現(xiàn)數(shù)座墳?zāi)孤柫⒀矍?,仔細一瞧,竟是一片墳山,不覺心慌,心想莫不是到了景姨所說的亂墳崗?亂墳崗里葬著多年來從河邊漂來的尸體,據(jù)說其中有一人被救活了,那便是她的父親方承遠……
“嘎!”一聲刺耳的鳥叫,喚醒了少女的思緒。
她警覺地縮了縮手,眼神下意識的瞄向前方亂墳,忽覺似有千萬只孤魂野鬼在找她討債,內(nèi)心恐懼驟起,急忙拉了大哥哥要走。
可是,伸手一拉卻撲了個空,回眼一看大哥哥居然早已昏死過去,連巨石都靠不住了,直接攤倒在地上,面色紅腫,雙唇發(fā)紫,氣息奄奄,顯然中毒已深。
她方才明白,原來之前的藥力早已失效,是以忽然敗下陣來,頓時百思不得其解。明明那黃蛇是常見的土蛇,為何這通靈藥丸卻壓不住它?莫不是叫景姨喂了別的毒藥,毒性更甚?如若不能及時醫(yī)治,大哥哥恐怕不能救了。
所幸她平日里也不是完全混日子過的,至少跟景姨學(xué)了點解毒的方子,依稀記得七葉一枝花、半邊蓮、獅子草都是解蛇毒的良草,便開始四下里尋找藥材,但愿能在野地里找到一棵,老天保佑,就看大哥哥的造化了。
尋了半天,不知不覺尋入了亂墳叢中,愕然發(fā)現(xiàn)一小片輪狀葉形的長草,像是七葉一枝花,也像獅子草,事出緊急,也顧不得許多,直接伸手拔了一大把嚼爛了一半為他敷上,另一半再送入他口中。
“水,水……”
大哥哥勉強掙扎醒來,嘴里咿呀求水喝。
她起身搜尋,發(fā)現(xiàn)此地距離玉沔河不算太遠,急忙奔到河邊取水。
沒有盛水的碗,只好臨時揪一片梧桐樹葉作為容器,小心翼翼地捧來伺候他服下。
可是,一葉水完全不夠,大哥哥求水聲不絕。無奈之下,她只好來回奔波,一連跑了數(shù)十趟方才叫他閉了嘴,自己卻累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底下衣裙更是被河水濕透,呼答呼答黏在一起。
她軟軟癱在草地上歇息,擦汗,心想做好人真難,要不是看在你救過我的份上才懶得管那么多。
冷不丁瞥見脖子下的骨哨,想起哨內(nèi)藏著一顆火神藥,可解百毒,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掏了出來一并給他吃了。
隨著時光的推移,月亮漸漸隱沒下去,只剩下最后一點微弱的幽光透過樹葉照射進來,顯得孤寂深暗。
春日的山林陰冷潮濕,令人感覺又冷又餓,陰森的空氣里時而傳來恐怖的鳥聲,時而一陣遙遠的嚎叫,像是豺狼在召喚同伴,更像孤魂野鬼的泣訴……
初入墳地的恐懼再次襲來,她感到十分害怕,不由自主的坐得離大哥哥更近了,祈求他身上的陽氣驅(qū)走鬼神。她沒見過壞人,對于外人具有天然的好感,卻對書上所說的鬼神具有天生的恐懼,心魔難驅(qū)。
時間滴答過去,不知過了多久,少年的身體微微有了反應(yīng)。
“姑娘……”
方映妍茫然之中聽到幾聲微弱的呼喚,轉(zhuǎn)頭望去,只見大哥哥手中握著一截拇指長的竹筒想要舉起來卻又力不從心。
她急忙伸手接住,發(fā)現(xiàn)那竹筒尾部有一節(jié)細細的線頭,正覺有趣,忽聽大哥哥努力說道:“你去高處……把竹筒拉開……”
“???”她眉頭一皺,“什么意思?不明白……”正待去問,大哥哥卻已昏死過去。
她將竹筒在手中把玩了一陣,終究沒猜出來是何物,卻也有心去試試是個什么好玩的物件。
隨后,她拿起竹筒四處張望,發(fā)現(xiàn)前方一座墓碑旁有一株古柏,雖然不大,卻也算是此處最高的位置了,便壯著膽子向前,瑟瑟走過去,對著墓碑俯首一拜。
“這位英雄,打擾了,借您寶地一用,馬上就走,謝了!”說完,半瞇著眼怯生生地爬上墳頭,再從墳頭一躍而上,輕松到了樹杈,身法敏捷。她常日在山中無聊,爬樹采摘這種事簡直就是小兒科。
待到在樹梢上站穩(wěn)了腳跟,她高舉竹筒對著天空輕輕一拉引線,忽聽一聲悶響,緊接著一道紅色的亮光劃破夜空,很是神奇,不覺拍手叫好。
一高興竟忘了自己的處境,撲通一聲掉落下來,正好摔在墳冢上,她嚇得急忙連滾帶爬地逃開。一個不留神被草窠絆住,摔了個狗啃泥。
再站起來時,渾身上下已沒一塊好地方,衣衫不整,褲腿盡濕,頭發(fā)更是一團糟,一只辮子歪在一側(cè),另一只則直接散落下來,凌亂不堪,皮膚又白,遠遠看去活像一個白臉的女鬼。
此時她若有面鏡子,定然會被自己嚇到。
“呵……”
夜風(fēng)送來一聲微弱的聲息,像是有人在偷笑。
方映妍一驚,下意識的探頭查看,遍尋四周,并無異樣,最后目光落在地上,不知何時大哥哥已經(jīng)半靠在石上坐起來了。
透過稀疏的月光,隱約瞥見他臉上藏著一絲似是而非的笑意,她內(nèi)心暗道“他在笑我?我很好笑嗎?”不覺抓了抓腦袋,發(fā)現(xiàn)頭上一片凌亂,臉上一熱,頓覺羞愧難當(dāng),急忙轉(zhuǎn)過身去重新收拾整理。
原來,周浚服了她給的草藥,又兼大量出血換血,在火神藥速效救心的作用下體內(nèi)的毒性迅速得到控制,耳聽得警報聲響起,心中有了希望便有了精氣神,即刻醒轉(zhuǎn)過來。
黑暗之中,見那姑娘毛手毛腳替他報信,忽覺一種宿命般的巧合,原本針鋒相對兩個人竟然完美的完成了一場自我救贖,陷于這冰冷的山林,只可惜終究不是一路人。
待他目光落在她脖間的骨哨上,頓時興起,問道:“你脖子上掛的什么?”
方映妍摸著哨子坦然答道:“骨哨?!?p> “骨頭的骨?”
“對,用蛇王的骨頭做的,可以召喚蛇靈?!?p> 原來如此,周浚點頭不語,卻想不通一節(jié)小小的骨頭為何能有這么大的作用,想來她口中的景姨絕不是善茬,那么那些武士和她什么關(guān)系?
正思慮間,方映妍卻忍不住開口道:“大哥哥,咱們也算是患難與共了,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五部奇書》干什么用的?”
周浚眉頭一皺,想起那本書終究還是丟了,遺憾不已,沉默片刻,黯然回道:“你可認識方承遠?”
方承遠?方映妍面上微微一驚,雖然她從未見過這個人,卻記得清楚他便是景姨口中的父親。但是,她輕易不肯承認,只疑惑道:“他是誰?”
“檀城刺史,易得閣閣主?!?p> 她點頭思索,檀城刺史好說,一聽便知,可是:“易得閣是什么?”
她的問題比他還多,不過,周浚并不懷疑她,因為任何一個知道易得閣的人絕不會輕易把書交給他,很顯然她確實一無所知。守著瑰寶卻不自知,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我從小就住在這片山谷,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谷外之人?!狈接冲娝⒉淮鹪?,以為他在懷疑她,急忙解釋道。
周浚淡淡回答:“不知道最好?!?p> “可我想知道。”
“等你知道了,就永遠無法脫身?!?p> 方映妍頓覺泄氣,看來這本書實在詭譎,將來一定要想辦法知道,至于脫不脫得身懶得理會。她對外界所有充滿了好奇,并不打算因此停止詢問,接著又問:“那大哥哥為什么需要它?”
“閉嘴。”周浚兩個字懟了回去。
場面頓時陷入冷寂。方映妍只好閉嘴,忽覺初見的那個壞男人又回來了,生硬可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