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外那個也姓韓，跟我下了一個甲子，聽說他是現(xiàn)在的天下第一，你是第幾？”老人問道，在他覺得能上到這里的人，怎么也能在江湖榜上有個位置。韓墨非拱手一拜，說道：“晚輩實力不濟，江湖榜上沒有我的位置，論境界也只有丹田凡境。論下棋，更是一竅不通?！?p> “哦？”老人驚訝道：“那你是怎么上得來四層的？”
“一步一步走來，廢了很多心思?！毙乃级加迷诙恿?。
“難得，難得。韓不惑跟我說，今日之后，便無白玉京了。是因為你？”
一層林宣留下的那道氣息已散，二層王詡斬下的三尸也已經(jīng)附身在暗雨青蕭中。三層的三生石，連來世都看不見了。
“確實是丹田境界，只是你這境界又跟別人的不同，我很好奇。”老人終于看出了他的金色丹田。
“我曾兩開天門不入，斬了一個神游太虛境的兩具道身。境界跌落丹田，一層林師祖說我丹田泛金光?！表n墨非說道，抬手在棋盤上下了一子。
“難怪二樓那人看不清。暗雨青蕭中，留著他是對你有益的?！崩先私又渥??？戳丝辞嗍捰值溃骸八斈暌彩墙鹕ぬ??！表n墨非一愣。
鬼谷先生的丹田境界也是金色的。
“但是他還是與世人一樣，一步一個修行。金色丹田也沒有什么得天獨厚的條件，不能讓你修為陡升。”妙手堂老堂主言道。
棋盤上二人已經(jīng)落了四十子?！笆廊艘詾榘子窬┮粚右痪辰纾沁@一層一境界也只是對某人而言，其他人是萬萬不可能的。當年他也曾開天門而不入，境界跌落丹田，來白玉京過四層重入神游太虛境。”老堂主雙指一滑，一邊酒壺的白酒順著雙指而出，老堂主飲了一口酒，又落一子。
“繞指柔？聽聞老前輩用這天下第一的點穴手法喝酒，晚輩還一直不信，今日真是有眼福了?！表n墨非一笑，他落子從不考慮，不去想棋盤上的那么多。
“當年那個人，帶走了三生石的來生一面。世人只活當世，來生什么的自有來生福源?！崩咸弥饕蛔忧枚?，韓墨非滿盤皆輸。
“難怪都說若老堂主活到當下，世上就沒有張桐源什么事了?！表n墨非拱手一拜，這盤棋下罷。兩人共走了九十五步，韓墨非寸步難行，生生被圍死。
“我也只能在三十六道縱橫里露兩手罷了，如今的十六道，我下不過張桐源的。剛剛這把棋，我看你心神不寧，思緒根本就不在棋盤上。這世上還在走三十六道縱橫的人寥寥無幾，在我手上能過三十招，不過三人，外面的韓不惑能跟我走三百幾步，要是跟他走十六道，我走不過他七十步。張桐源要跟我走這個，不超過四十步。你就算心神不寧，也跟我走了差不多五十步。有些事，你不用去想也能順勢而為。當年李伯陽跟我說，生死由命，前程似海。我悟了三十年，都不知道前程似海是什么。后來三十年我就不去想，它就自己悟透了。王詡那小鬼又說我不就山山自就我。我也不懂，又想了十年，后面十年就不去想了，又自己悟透了。所以你說呢？”老堂主雖說看不清臉龐，但是從語氣中可以看出，他是很喜歡這個后生的。
“大圣的前程似海，是說天地無極，前路漫漫。其實兩句話是倒過來的，前程似海，生死由命才是真的，老堂主被大圣耍了一次。我不就山山就我，這話就厲害了，祖師爺?shù)男逓?，就是一座大山，他從不去追求，修為自然而來。天下能有幾人敢說？老堂主又被祖師爺耍了一次?！表n墨非言道，這位老堂主擺手笑了笑，繞指柔一指，又喝了一口酒。
“我想明白時，也是這樣覺得，但是那時候李伯陽又登天門而去了。我再想清楚王詡說的，他也登仙去了。這輩子就吃了這師徒兩個的虧?！崩咸弥骱俸傩Φ?，指了指那窗外夕陽：“他二人說的都不錯，前程似海，生死由命。我不就山山就我。你看這太陽，每日都在東方出現(xiàn)，在西方消失，第二天又從東方出現(xiàn)，豈不是與王詡的我不就山山就我一個道理？你要是一直追著它，永遠也跟不上，你要是我不就山山就我，第二天，它還是會回到昨日的位置?！崩咸弥髡f完這句話，慢慢消散在四層口中。
韓墨非知道，我不就山山就我，是他傳給自己的道。修為大跌，山不就我，無須去就它，終有一日會回來的。四層樓中轟的一聲，韓墨非忽覺輪海氣息強烈，直達神臺，只這么一瞬間就一切虛無。
“破鏡太虛？”白起怔怔的看著那四層，白玉京真能一層一境界！羋青同是一驚，他又入了太虛？
韓墨非從四層一躍而下，確有仙人臨世之姿?！斑€是丹田?！崩铣侵魑⑽⒁恍?，韓墨非點了點頭。
“怎么可能？你剛剛的氣勢確實是太虛境的修為。為什么還在丹田凡境？”白起看了清楚，確實丹田凡境，不過這一瞥，那金色淡黃更凝重了。
“別擔心，我沒事?！绷d青見他下來，就急忙抓住他的手臂，生怕他突然就走了，跟上輩子一樣，韓墨非抬手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背。
“修為沒有上去，但是悟透了。”韓墨非解釋道。有些人修道一生，境界平步青云，但是一輩子也不敢說悟透二字。
“恭喜老城主，劍城又能再掌江湖百年。”姜子真說道。
“道友說笑了?！表n不惑心里開心，這一輩子，他可以了卻了吧？
“韓老頭，四層那位前輩散了，他讓我告訴你，與天斗不如與自己斗?！表n墨非看著韓不惑，這個老頭一輩子都在“山上”，一開始是云夢山，后來是劍城這座大山?！澳憧梢韵律搅??！?p> “修了百來年，修出個不下山，哎！師父享福去了，再過幾年我也該享福去咯?！边@句話，有個慷慨赴死的青城山老道士也說過，他說修了九十年修出個不下山，韓不惑不也是嗎？但是韓不惑的棋術比他高。
“眾弟子聽令！”韓不惑一躍而起，立身白玉京樓頂?！皠Τ堑茏勇犃?！即日起，全體下山！速去西疆抵御西涼！”韓不惑的聲音，傳遍整座劍城，下城的百姓都能聽得清清楚楚?！暗茏勇犃睿 鄙现邢氯堑茏育R聲回應，三千弟子熱血沸騰。那四個字響徹九霄動徹九天，好一座北城風光！
一瞬間，劍城弟子能御劍的紛紛御劍而起，數(shù)百人御劍的場景，宛如天兵天將，下城百姓有些人已經(jīng)叩首在地，對于他們來言，這些人就是仙人。一時間，數(shù)千人策馬出城，席卷殘云，十萬軍馬出征，也不過如此吧！數(shù)百年來安安靜靜的劍城，今日終于有了行動。
“韓不惑！你不助我便算了，還令三千弟子出城攔我！幾個意思！”白起想抬手一巴掌打在白玉京上，但是始終下不去心。這次北行，就是為了穩(wěn)住劍城，就算他不愿意相助，最起碼不搗亂也是最好的結果。
“你以為我不知道你的小心思？西涼，大秦現(xiàn)在不能交戰(zhàn)，西涼真能攻破西疆城嗎？你真當城里那個黃三博是吃干飯的？何況墨家巨子足足在西疆城布局了十年，你那三十萬西涼騎兵嚇嚇那幫蠻夷還行，嚇不到大秦十萬軍士。我知道你難做人，才散去三千弟子，幫你個忙。西涼那位，已經(jīng)按耐不住了吧？你這次要是這樣回去，怎么交差？現(xiàn)在有我三千弟子坐鎮(zhèn)西疆城，你也好跟西涼那位小皇帝好交差。”韓不惑笑的樣子，十足像是訛了別人還賣乖的模樣。白起看了看他，嘆了口氣，轉身離去，姜子真拱手拜別隨白起離開劍城。
“老韓頭，都走了，你怎么辦？北城以北，還有北境，北境再北，還有北陽。這么多年來，若非劍城，北陽早就吃了北境，帶兵壓境了?！表n墨非問道，下城還有十萬百姓，三千弟子一撤，若是北陽那個也按耐不住，韓不惑難不成要學那舊唐李王叔戰(zhàn)死城門外？
“你想去哪就去吧，你走之后我就去一趟北陽。北境不足為慮，當年被白起揍得現(xiàn)在還抬不起頭，聽聞北境已經(jīng)劃入西涼版圖了。城中還有幾百青城山老道，要是他們這點擔待都承受不起，憑什么受千年香火？你放心去吧?！表n不惑笑了笑，韓墨非看著這個胡子白花花的老頭，眼角一濕。
“你放心去吧，師父有我照顧，云夢山有我在?！蹦悄晗律降臅r候，這個人追到山下，朝自己招了招手，臉上也是這樣掛著笑容。
“你走吧，做你想做的事。劍城有我在，再不濟我也是個天下第一?！蹦悄晁龊Ｍ獾臅r候，也是這個人，站在城墻看著自己，揮了揮手，臉上也掛著這樣的笑容。那些年的桃子，是自己吃過最好吃的東西。
“往后我還能收到你給我送來的桃子嗎？”韓墨非知道他意已決，不可能說的動的?！坝械模瑧撨€能再送三年?！?p> “大師兄，我走了?！边@一次，韓墨非喊了一聲大師兄。韓不惑愣了愣，臉上又掛起來笑容?！耙惠呑記]叫過我一聲師兄，這輩子喊了我十幾年師父，怎么算也不虧！”等韓墨非走遠后，韓不惑自己說了這么一句。
“城主安心去北陽吧，我青城山，再怎么說也是道統(tǒng)。就算拼到一人一劍，也要等到城主回城?！眳吻嗍勒驹谒砗笳f道，這一次韓不惑與天斗，更與自己斗。
“交給你啦，韓墨非沒有救錯人?！表n不惑舉步一踏千里，往北陽而去。
“我們去哪？”羋青跟韓墨非走在劍城外的小道上，韓墨非身后別著暗雨青蕭，牽著羋青的手，一步一步南下。
“回長安城，帶你去見我小時候的一位故人?！惫嗜耍嵌嗄瓴灰姷娜?，或者是故去多年的人。
洛陽皇宮中，那個沒了雙目的人，忽然覺得眼前一亮，但是再怎么亮，他也是瞎子，也是個張瞎子。
“韓不惑離開劍城，往北去了。”趙陽扶著張桐源，走在這皇宮中最陰暗的角落里，這些年，他從沒喊過一聲師父，但是這個老瞎子一直都是他在照顧。
“聽李斯韋說你折了兩具道身?！睆埻┰礇]有怪他，修道身的是他又不是自己。張桐源毀了雙眼后，就連那輪海境的修為，也一并毀去。他說要做好一件事，就不能分心。要下棋就下棋，要修道就修道，一心二用，成不了氣候。
“弟子無能，讓你擔心了?！彼m自稱弟子，但是從沒有喊過他師父。
“擔心倒是不擔心，只是你這樣還情分，我還真是沒見過。天上那個轉世有些年了，四山后知后覺，就是我也不知道。龍虎山折了六位大真人，青城山被你趕去了北城。蜀山與劍城頗有淵源，一直最能沉住氣的蜀山我不知道這次會不會沉得住氣。蜀山這個棋子，我一直看不透?！睆埻┰疵嗣~頭，才發(fā)現(xiàn)頭發(fā)不只白了，額前的頭發(fā)也掉的差不多了。
“一萬兵馬，已經(jīng)在城外，你去吧。”張桐源抬了抬手，趙陽轉身離去。
“今年的種，還沒種下去，就發(fā)現(xiàn)了收成不好，這個冬天要挨餓了?！睆埻┰疵鴮m墻緩緩走著，嘴里自言自語。
“洛陽城中那個，沒多少時間了，他不敢耗下去了?！苯诱娉尻柗较蚩戳丝矗诎灼鹕砗?，輕聲說道。
“陛下也等不了。這次有三千劍城弟子，我西涼還是沒有希望?！卑灼鹋ｎ^不對馬嘴的應了一聲。兩人一路無話，心中都有自己的想法。
舊唐長安城外四十里，有座小山，名字也取得有些小氣。滿山種滿了紅豆，不知道是因為種的這個，還是因為山上住著的那個，這山叫紅豆山。
秦歷二十五年，立夏?！凹t豆生南國。李王叔，王紅豆，長安不長安?！表n墨非與羋青回到了長安城，北城城主韓不惑到了北陽國都黎陽城，白起姜子真二人回到了西涼國都汴京。這一日，趙陽領著一萬大秦甲士，到了北城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