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焱重歸山海境,那個提著燈籠的引渡人在扁舟上等他。
神焱踏上扁舟,引渡人察覺到了焱身上攜帶著一股不屬于他的氣息,引渡人微微一笑,難以察覺的微笑……
“你叫什么名字?”焱問。
引渡人握緊了手里的燈籠,微微低著頭輕聲道:“肆靈?!?p> “很美的名字。”
“名字是烙印,也是框制,也是幸運……”肆靈的白發(fā)垂下幾縷,焱忽然看不清他的眼睛……
這時小舟忽然動了一下,肆靈上岸:“走吧?!?p> 焱跟著他,只有跟著他才能穿過獨木成林的迷蹤幻林,渡鳥的聲音明明悅耳,可穿過焱的耳朵,卻凄厲無比……
肆靈送到他神殿前,就停住了腳步。
焱一個人踏過閃電,來到神殿中,面對那個高大的銅鏡,還沒等他站穩(wěn),支撐銅鏡的巨龍突然向焱沖來,很快,焱側(cè)身一躲,手中殘陽劍出,刺傷了那條襲擊他的巨龍……而后,一陣驚天動地的崩解之聲震的焱幾乎五臟俱碎,他失力跪地,一口鮮血吐了出來。
神殿外,肆靈聽到聽到那驚天崩裂之聲握緊了手里的燈籠……不自覺的后退了半步……
神殿的銅鏡破碎,但那鏡子里人卻沒有出現(xiàn)……只有一個屬于他聲音在神殿里回蕩……
“你沒有學會怎樣做一位神。”這是神祖的聲音,幾乎震裂了焱的胸膛。
“我完成了神諭……”焱抬起頭四下看著,卻被不知何處飛來的刀刃般的力量劃傷了臉,那傷口從焱的嘴角一直到耳邊……血流下,焱抬手去擦,同樣的力量將他的手釘在了地上……
焱痛苦不已,卻仍想尋找那力量的來源……
“還不明白嗎?”神祖微微怒著。
焱搖搖頭……
只聽一聲冷漠的輕輕的嘆息,有一股足夠壓的人粉身碎骨的力量緩緩降下……焱的雙手死死撐在地上,膝下大地皸裂,尖銳的碎片兩他的腿刺破……他仍然在努力的抬起頭,尋找著這力量的來源……
突然這壓抑的力量突然消失,轉(zhuǎn)而化作一陣風暴侵襲焱身前,焱毫無反抗之力被風暴擊出神殿,他胸口被刺了幾片銅鏡的碎片,還有其他的碎片,被他本能似的,躲開了。
他被鐵索束縛著吊在迷蹤幻林……
肆靈全然看到了……
神殿的大門突然緊閉,肆靈的心突然收緊……
他提著燈籠靠近焱,他已然神志恍惚,血從鐵靴腳尖滴下……
肆靈小心翼翼的幫他拔下銅鏡碎片,卻在他指尖剛剛觸及時,碎片消失了……
肆靈此刻只覺得恐懼……他看著焱的左臉的傷口,血淋淋的,幾乎刺透了臉上的皮肉,這會是一個無法消除的疤,像是臉上刺字的囚徒……永恒的恥辱。
焱的胳膊被鐵索吊著,雙手鐵青,肆靈小心翼翼的問他:“你犯了什么錯?”
焱搖搖頭說:“我完成了神諭……”
肆靈找來幾塊石頭墊在焱的腳下,好讓他不這么痛苦:“神祖大人是不會無緣無故發(fā)脾氣的。你好好想想自己錯在哪了?!?p> 焱依舊搖頭。
肆靈就坐在他對面,等著他想出自己的錯誤,即便他知道答案……
焱的目光呆呆的,他看著腳下潮濕的泥土,耳邊回蕩著渡鳥的叫聲……他依舊低聲自言自語著:“我完成了神諭……”
白衣人被澤的萬花界空間神力送到了真正地獄……
都是死人,沒有人違抗他的命令……沒有釋厄令,沒有鬼兵符,面對死尸,面對萬年難渡的惡魂,他憑借所謂陰界之主的虛名就想平息一切嗎?
暗沉的大地,灰色的天空,鐵索如蛛網(wǎng)在高處交織,紅色的破舊紗簾在死尸與惡魂攪動的氣息里飄動……
沒有釋厄令,沒有鬼兵符,他也只是個普通人,即便他能使出驚羽暗鱗這等靜息絕殺,可在地獄中,卻也如井中撈月而已……
澤就是要他知道,他的自負是因為有人給他自負的條件,而并非他本身擁有的……龍乙氏迂腐的規(guī)則也該就此終結(jié)了。
龍乙澤帶著至云來到了海邊,大海一覽無遺,早就看不出萬年前魘洲輝煌的痕跡,也看不出,六百年前,曾創(chuàng)下藏星渡魂經(jīng)而轟動陰陽界的十方燈塔……
“毀來毀去,我們無容身之處了?!敝猎瓶嘈χf。
“頭頂天,腳踩地,小至方寸,大至天地,何處不能容身?不過自己禁錮自己,成全了別人罷了。”澤望著曾經(jīng)魘洲的方向,眼里透著恨意,不是對別人,是對曾經(jīng)的自己。
“巫皇果真是重生啊……”至云笑著說。
“我不會殺你,但你必須把天隱蠱給我?!?p> “這個東西,我也沒打算要。你接下來要怎么做?”
“以強硬,立下新的規(guī)矩?!饼堃覞赡抗庾谱?,他從未像現(xiàn)在這樣,像個君王。
小丘之后,有一片白色的衣擺忽然收了起來。
至云向小丘瞥了一眼,裝作什么都沒看見一樣……
至云的右眼不知何時被藍色鱗片封住了,他全然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反而這樣,他才能看的更清晰……
神瑜,曾經(jīng)山海境中神祖身邊最美的神。
現(xiàn)在失去了神丹的她只能徘徊在星雪海,做個囚徒......圍困她的還是她的萬花界神力,真是諷刺......
“我曾經(jīng)說過,你非池中之物。你就算甘心做花魂,也有人拼了性命將你喚回?!鄙耔づc龍乙澤隔著一道看不見的墻......
墻外的龍乙澤目光堅定:“師父明白,我只是想要一個資格。”
瑜眼神閃躲,顧左右而言他:“非,如何了?”
“他很好,什么都不知道。他曾面對最殘酷的命運,現(xiàn)在把仇恨擱置,去云游四海,渡魂,想來頗有神明的風范?!?p> “渡魂......他怎會渡魂,誰教他的?”瑜很驚異,也很恐懼......
“對于他來說,這樣,不好嗎?”
“不,阻止他。”瑜急切的說。
“為什么?”
“你知道他的是誰的孩子......古往今來,渡魂師皆瘋魔......更何況他的身份......一旦他的力量的覺醒,便一發(fā)不可收拾了!”
看著瑜急切的樣子,龍乙澤知道,瑜已經(jīng)完全信任了他,否則不會情急之下說出兩人之間所謂的秘密......
“那,我該怎么做?”龍乙澤說道。
瑜抬眼看著龍乙澤,嚴肅的說:“把天隱蠱交給他,讓他做神!”
龍乙澤的目光陡然失去神色:“除此之外,沒有別的辦法嗎?”
瑜沉默著。
龍乙澤猶豫幾分對瑜說道:“可是師父,天隱蠱我也需要。”
“你需要的只是一個開戰(zhàn)的理由。靈巫族的地位隨著釋神山的崩塌而一落千丈,妖魔崛起。你需要一場戰(zhàn)爭重新樹立威信,我可以給你一個戰(zhàn)爭......”
“師父身在囚籠,怎能幫我?”龍乙澤疑惑道。
“種子會長成參天大樹,這就是種下種子的那個人存在的意義......”瑜的眼中帶著神族天生的無情......
“這便是師父安于此處原因吧,您的大樹在生長,乘涼的人......”龍乙澤問。
“你只管去做?!辫ご驍嗔怂脑?。
“我是否也是師父種下的一顆種子?”
“在這個世界,別做聰明人?!辫に剖蔷?。
龍乙澤沉默許久,淡淡一笑轉(zhuǎn)身離去......
瑜轉(zhuǎn)過身,看著不再下雪的星雪海,腳下白骨遍地。
曾經(jīng)生存在星雪海的靈巫族,是神的眼睛和耳朵,直屬山海境......
所以......神瑜以山海境的名義刺瞎了這眼睛,割下了這耳朵。
龍乙澤回到了空蕩蕩的長生門,地上的血跡已經(jīng)變黑了,還有那半根黑骨杖。這里,只剩下他腳步聲的回音了......
龍乙澤拾起地上的黑骨杖,他坐在地上,把黑骨杖用頑石打磨,淡淡笑著......
“樹是死的,師父。我不是樹的種子,我是個有血有肉的人,龍乙氏的人......”
“焱已成神?!敝猎骑w落長生門。
正在打磨黑骨杖的龍乙澤停住了手,他沉默片刻說道“他不是早就是神了嗎?”
至云蹲下身看著那段黑骨說:“看來,那兩兄弟不僅僅騙了我們一次?!?p> “假死脫身,冒充靈淵氏,逐步吞并花火......而今又奪了上代天隱蠱成神......他們?nèi)舨皇巧衩?,為何能在仙窟?難不成山海境那位是瞎子嗎?”龍乙澤帶著幾分怨氣。
只見至云笑笑說:“巫皇真是快人快語?!?p> “你不必提醒我,我已經(jīng)死過一次了,我知道怎么做是對的。”龍乙澤拂去黑骨上的殘灰,飛身離開了長生門。
至云一直在思考龍乙澤手里的黑骨,黑骨已離體太久,沾染了龍乙澤的氣息,早已分辨不出來它原本的氣息了。萬年前獵神之戰(zhàn),龍乙澤雖勝,但也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靜養(yǎng)萬年才勉強如初。自從他從仙窟回來就一直帶著這個黑骨杖,不僅僅是戰(zhàn)利品這么簡單......
龍乙非一路向東,幾許疲憊,白雪原野,枯樹獨矗,龍乙非靠在那枯樹下休息。此時魘月來,黑色氣息若緩緩的水流鋪就白雪之上,龍乙非回頭,魘月已經(jīng)停在他身旁了......
“你來干什么?”龍乙非平靜地問。
“來看看,王渡魂的成果?!濒|月笑著說。
龍乙非低下頭來,微微握緊了拳頭:“你是來羞辱我的?!?p> “陰界的王,親自渡魂,是那些靈魂的榮耀?!?p> 龍乙非站起身來:“你是來勸我回去的?!?p> 魘月淡淡一笑低頭思索片刻,對他說:“你不在,誰有資格做陰界的王?”
“不是一開始,就以釋厄令決定嗎?現(xiàn)在釋厄令沒在我手里。我不是?!?p> “王原來不是這樣的,現(xiàn)在怎么學會退卻,學會放棄了?”
“呵……我現(xiàn)在過的無比輕松,都快忘記自己是誰……這是我之前想都不敢想的事?!?p> “你逃不掉的,放棄了一切就能安寧了嗎?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混亂的開始……”
龍乙非收起疑惑,轉(zhuǎn)而平靜的對魘月說:“我只想去東方,用九龍雙魘槍來換一個解脫?!?p> 魘月意味深長的看著他,以一個長者的姿態(tài).......
“那不是一個平等的承諾,你的母親還活著,她會把一切都告訴你?!?p> 龍乙非握緊長槍,心顫抖著,他輸了,任何一個牽絆都能把他喚回,他根本沒有那么堅強。
龍乙非卸去力氣坐在地上,靜默著。魘月就站在身旁,一動不動,斜陽余暉給白色大底擦上一層熾熱,這個世界多美,是因為活著才爭奪的吧……是因為立場才爭奪的吧……
龍乙非沉默好久站起身來向滄海的方向走,他沒有說話,步履沉重。
魘月跟在他身后,好心地說:“我?guī)湍隳弥L槍吧……”
龍乙非停下腳步,卸下長槍交給他,龍乙非的眼神很冷,渡魂許久,他竟然能看穿別人的心......可是魘月的心上有鎧甲......
魘月有一絲轉(zhuǎn)縱即逝的猶豫,他接過長槍,靜默跟在龍乙非身后……
龍乙非繼續(xù)向前,兩個人走在雪地里,安靜的只有雪地里咯吱咯吱的腳步聲,踩的人心煩意亂。
“為什么?”龍乙非突然問出一句。
“王,何意?”
“剛剛,那轉(zhuǎn)縱即逝的殺意……”
魘月平靜道:“剛剛有只小妖,與天地渾然一色,王沒有察覺……”
“僅僅是小妖?你為何突然來找我?”龍乙非的語氣帶著深深的質(zhì)疑。
魘月突然停住了腳步:“王在懷疑我?”
“那你告訴我,不懷疑你的理由。”龍乙非停住腳步轉(zhuǎn)過身來看著魘月,“如此殷勤叫我回那個已經(jīng)消失的魘洲……連已去的母親都請出來,賭我最后一份牽掛……是不是那里早已布好天羅地網(wǎng)?”
魘月鄭重的看著龍乙非說:“神瑜確實還活著!她在星雪海!她被困在那里!”
“我也曾在星雪海,為何,我未見她!”
“她失去神丹……龍乙澤發(fā)動天誅,她若出現(xiàn),必死無疑!”
“為什么現(xiàn)在才告訴我……”
“之前,巫皇把守星雪海,你我無法靠近?,F(xiàn)在,他死了……”
龍乙非驚異,魘月眼神真摯,他沒有說謊……
“巫皇死了……為何而死……”
“墮神翊奪走了天隱蠱,毀了生死簿,殺了他……現(xiàn)在靈巫谷空虛,神瑜在星雪海等你救她出來……故人在,故地便在。”
龍乙非收起了對魘月所有的懷疑,他轉(zhuǎn)身向靈巫谷飛去……
他本以為,他的過去碎魘洲破碎……沒想到,他的母親還活著……
他就是一個心軟的人啊,有一點希望就會奮不顧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