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子楓趕回稽刑司已經(jīng)到了后半夜，忽然下起的小雨似乎預示著此夜并不平靜。
謝童坐在前堂正中，溫著一壺美酒。顧子楓緩步向前，坐在謝童正對面，提起酒壺，為兩人各斟上一杯。
“徒弟不明白，師傅為何還留在此地？”
“自你從堯州受傷歸來，這幾日一直公務(wù)纏身，你我還未對飲暢談，為師不想留有遺憾。”
“見師傅安坐于此，想必馮再山同黨已經(jīng)盡皆伏誅。”
“區(qū)區(qū)毛賊三兩只，還傷不了老夫?！?p> “不知在謝大人眼中，我等幾人又可稱幾斤幾兩？”蕭公子等人也走進前堂，謝童執(zhí)掌稽刑司多年，老謀深算，在他面前不必藏頭露尾，不如正面相抗來的英雄。
謝童大笑，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想不到，幾日光景，劣徒倒也交了幾位真心朋友，我心甚慰。只是也未免太著急送死了些?！?p> 葉無名往前一步，也臨著顧子楓坐了下來，拿起酒壺自斟自酌。
“謝大人此言為時過早，葉某先陪謝大人暢飲幾杯，至于生死之事一會兒便見分曉。”
“好好好，你們幾位也算是如今江湖難得的青年才俊，老夫就先留你們片刻?！?p> 言罷，謝童伸手從懷中取出一個錦盒放在桌上，打開錦盒，里面平躺著半張圖紙，正是神兵天甲的下卷。
“子楓，你故意讓曾言輕離開，他的人便會兵分兩路，馮再山拿人，其余人到我這里奪這圖紙，老夫疑惑的是你何時猜到，神兵天甲在我手中？”
“就在得知馮再山回到稽刑司之時?！?p> “愿聞其詳！”
“龍威鏢局于二十余日前慘遭滅門，神兵天甲那時便已丟失，若是馮再山為兇手，既已得手，為何返回稽刑司？”
“逃離匆忙，一時尚未帶走，過后返回來取，有何不可？”
“那為何不夜里來取，偏偏在稽刑司大查龍威鏢局滅門案時，光明正大找掌印大人?！?p> “僅因為他來見過我，便認為神兵天甲在老夫手中，是否太過牽強？”
“的確如若只憑這一點，是不能斷定，但是那日馮再山見過您之后，參機院來襲，您搶先一步為徒弟一掌擊退張高逸，張高逸身為參機院副指揮使，這一掌未免過重，我猜當時您有兩重顧慮，第一您已知曉后面還有高手張賓白伺機出手，第二是擔心自己所受傷勢被眾人發(fā)覺。所以逼不得已雷霆出手，想震住局勢?！?p> 謝童笑笑，端起酒杯，自飲起來，顧子楓心細如塵，想不到自己當時已身受重傷都已被他察覺。
顧子楓繼續(xù)說道：“當時您一掌廢了張高逸右臂，明知張賓白在房梁伺機出手，卻不加防備，反而立馬回到座位調(diào)息，我就覺得事情反常，后來得知馮再山見過您，我料想，你們可能已經(jīng)交手。而且參機院來的時間太過湊巧，明顯是有人故意用參機院來試探您的傷勢?！?p> “果然精彩，所以推斷馮再山在龍威鏢局尚未得手，來尋老夫切磋，便是神兵天甲在老夫手中？”
“剛接手查案時，您佯裝身體不適，將迷蘭香撒到我的身上，起初我只以為您是擔心我偷懶怠慢查案，現(xiàn)在想來是為了方便跟蹤我，好了解查案進度。我們幾人剛從龍威鏢局出來，馮再山便現(xiàn)身，想必那時您已得知我了解到兇手與稽刑司有關(guān)，所以故意引馮再山現(xiàn)身，轉(zhuǎn)移我的視線，抑或是想拿他頂罪?！?p> “不愧是我教的好徒兒，一番推斷，絲絲入扣，謝某養(yǎng)虎為患啊。”
“子楓不敢忘卻師傅撫養(yǎng)教導之恩，即便有難言之隱非要搶奪這神兵天甲，徒兒大可視而不見，只是徒兒萬萬想不通，王聲年紀尚幼，照我觀察，他對掌印大人也是言聽必從，為何非要殺他滅口?！?p> “王聲之死只能怨他太過崇拜你！那日我跟蹤你們從龍威鏢局回來，知曉你已得知線索，便放出風聲引馮再山現(xiàn)身攪局，誰知馮再山竟有同黨，合力暗算我，恰巧你們趕回，讓他們逃脫。當時我示意王聲跟蹤馮再山找到他的藏身所在，這小子跟著我學了幾年輕功，加上馮再山有傷在身，本是十拿九穩(wěn)。誰知王聲竟然為了去西街貨郎手中為你買幾個核桃誤了我的大事！沒有發(fā)現(xiàn)馮再山早已換了地方藏匿?！?p> “就因為這點小事，你就要對他下毒手？”顧子楓難以置信地看著這幾日對自己悉心照料的師傅。
“老夫還不是這么殘忍之人，只是那晚他給你講三根羽毛的故事，名義上是讓你給他答案，其實是在勸你凡事不可過于追求真相，怕你我兵刃相見。當晚又不顧我的阻撓，硬要去南山找齊三根羽毛送給你，我見他日思夜想就是想阻撓你查案，怕遲早會漏出破綻，只得狠心下手?！?p> “怪不得那日我早上起來，依稀聞到您身上帶有淡淡的喬木香，在整個都城境內(nèi)，只有南山生有一種木棉常年散發(fā)這種香味。想不到那時，王聲便遭了毒手?！?p> 顧子楓一時感于王聲突遭橫禍，雙拳捏的吱吱作響。
“徒兒不明白，師傅貴為稽刑司掌印，一手執(zhí)掌一國八郡百姓法度福祉，為何非要奪這神兵天甲，做下如此天怒人怨之事！”
謝童一聽此言，一手捏碎酒杯，忽地站起，右手猛地拍在桌子一角，登時木屑紛飛。
“好一句一國八郡百姓法度福祉，你以為單憑一個稽刑司便能朗朗乾坤、天下太平，真是天大的玩笑！你可知衢州邊隅小國，若不是以靈江據(jù)守，能否在亂世立足尚未可知，為何十一年前可以一統(tǒng)天下？那是因為合九州八居士之力才得這天下大統(tǒng)，平息戰(zhàn)亂！”
顧子楓一時語塞，因為沒有這個世界的記憶，完全不知道謝童指的八居士是誰。
“九州八居士？”
曾言輕似乎也回到記憶中，淡淡道：“家父神兵門門主，廷州神兵太?！R賢便是其中之一?！?p> 謝童看了一眼曾言輕，點頭繼續(xù)道：
“八居士個個都是不世出的奇人，炎州魔刀武神——龍戰(zhàn)，豐州南陵劍神——韓竹，東州儒門大士——封堯，西州富可敵國——金嘯川，顯州三寸金舌——章千古，堯州千面玲瓏——花靈仙。還有一位就是八居士之首，我的家主衢州神機軍師——程雍錦！”
顧子楓還是不解：“八居士分屬九州，為何衢國統(tǒng)一天下？”
謝童狂笑，眉目中帶著不可一世的驕傲，然而不消一會兒，竟又變成一副無盡落寞的悲涼。
“家主當年走遍九州，四處游說，終于在東州萬象寺集齊八居士一同商談天下大事，也就是你剛剛說的謀求天下福祉，現(xiàn)在看來統(tǒng)統(tǒng)不過是狗屁。八居士拋開成見，共助衢國統(tǒng)一天下又如何，少了戰(zhàn)亂，只不過是戰(zhàn)場換做了江湖，爾虞我詐、口蜜腹劍比沙場上的刀光劍影更為可怕！”
眾人聽著謝童狂吼，雖然看似有些偏激，但不得不承認，衢國一統(tǒng)這十年來的確流寇四起，江湖紛爭不斷，有時所見所聞之事常常匪夷所思。
“十一年前，靈江決戰(zhàn)，家主請神兵門門主曾齊賢動用神兵天甲剿滅虎衛(wèi)軍，結(jié)果換來了什么？不僅神兵門被滅門，當時的君上聽信太子讒言，神兵天甲威脅君上天威，家主被斬于靈江之畔。這便是天下福祉！這便是朗朗乾坤！”
顧子楓回想起上次面見君上時提到五年前的行刺之事，可能與謝童有關(guān)。
“五年前，離縣行刺君上，也是你的布局？”
“不錯，老夫藏匿稽刑司十年，就是為了誅殺當年的太子、如今的君上，以血洗我家主的冤屈。可惜五年前被你誤事，當年老夫心軟，今天正好彌補過錯，這次誰也救不了你?！?p> 說話間，謝童右手變爪，直取顧子楓胸口而去，冷月心等人大驚，謝童出手太快，等回頭看時，顧子楓的右胸已被硬生生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