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寒潛忽然抓住她繞到胸前的手,緩聲開口道,“毒是淬在刀口上的,砍得不深又解得及時,傷不了根本。這種毒只要沒用準地方,就達不到原本的效果。傷口殘留的余毒只停留在表面,我留著另有用處,你不用擔心?!?p> 李英歌大眼忽閃,隨口嗯了一聲,“我不擔心?!?p> “膽子倒大?!笔捄疂摫犻_眼,屈指捏了捏掌中的嬌嫩小手,興味道,“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懂的倒不少。你怎么知道是毒?”
李英歌不想在這種事上撒謊。
更不能坦言她前世出身淇河李氏,滿族將門軍士,是以對諸多外傷毒物均有涉獵。
謊言總是牽扯著更多更大的謊言。
她不想為了應(yīng)付一時而留下話柄。
蕭寒潛出身皇室,精明更勝常人。
李英歌不想隨便敷衍他,就眨著眼,做出為難的樣子來。
蕭寒潛見怪不怪。
他長于皇室,見慣了內(nèi)闈傾軋,自動將李英歌的有口難言,歸結(jié)于李府的內(nèi)宅爭斗。
他懶得探究李府陰私,不僅不再追問,反而直起身,皺眉教導(dǎo)李英歌,“不想說就別說。不過你要記得自己的身份,我的人容不得別人欺負,有事解決不了就告訴我,知不知道?”
李英歌微愣,略顯遲緩地點頭,“知道了?!?p> 她沒想到蕭寒潛會突然說出這種宣示主權(quán)的話他不能忍受的事,他的人也不必隱忍。
如果不是清楚明白她還夠不上被調(diào)戲的年紀,她幾乎要給蕭寒潛貼上“為人孟浪”的標簽了。
她沒有接觸過蕭寒潛這樣直白霸道的男子。
占有欲強,保護欲也出奇的強。
李英歌壓下心中波瀾,用一種“您可真簡單粗暴”的眼神打量蕭寒潛。
落在蕭寒潛眼中,卻覺得她眼睛靈動仿佛會說話,越發(fā)像他的小狐貍,他笑出聲來,“李英歌,你真的很像小狐貍?!?p> 小狐貍到底是什么鬼!
李英歌不理他,抽出被他松松握著的手,繼續(xù)纏紗布。
蕭寒潛仿佛讀懂了她的眼神,解惑道,“我未出宮建府前,養(yǎng)過一只小狐貍。宮里人人都知道它是我的愛寵??上]養(yǎng)多久它就死了?!?p> 李英歌扎好紗布,隨口問道,“怎么死的?”
蕭寒潛穿中衣的動作一頓,鳳眸微冷,“被人弄死的?!?p> 李英歌聞言面色古怪。
蕭寒潛見狀挑起劍眉,戲謔道,“我拿你當小狐貍寵,你說好不好?別人想求都求不來這份眼緣?!?p> 這眼緣也太不吉利了!
她可不想也被人弄死。
李英歌不做聲,默默收拾包裹。
蕭寒潛被她憋屈的小模樣逗得十分愉悅,笑著阻止她,自己動手拾掇好大炕,將李英歌塞進錦被里,低聲道,“別忙了,留著讓下人處理。睡吧,小狐貍?!?p> 李英歌決定收回前言。
她絕對被調(diào)戲了!
但她有強迫癥,于是她抬頭看向撤下的炕桌,“您還是用碗藥粥再睡吧,暖胃安神?!?p> 蕭寒潛聞言目光柔和,伸手揉了揉小未婚妻的腦袋,嘴里不忘調(diào)笑道,“知道你關(guān)心我,不過我沒胃口。乖乖睡,不睡就來替我暖床。這種天氣,小狐貍正好用來暖被窩?!?p> 李英歌臉色微紅,氣的。
蕭寒潛低笑,他忍不住逗她,多半還是仗著她年幼無忌,此刻見好就收,吹燈回了大炕對面的床上。
滿室閨閣女兒的香暖。
蕭寒潛以為他會不適應(yīng),卻只出了會神,便沉沉睡去。
李英歌在黑暗中睜開眼。
暫且由著他調(diào)戲罷。
她該在意的是,如何抓住這次機會,利用蕭寒潛遇刺的事,為自己好好謀劃一番。
李英歌想起前世聽到的種種傳聞。
她清楚記得,不出半個月,蕭寒潛遇刺的事就會鬧得人盡皆知,啟陽帝震怒,命人徹查,最后卻是雷聲大雨點不了了之。
哪有兒子險些嗝屁,老子卻高舉輕放的。
她以前想不通,現(xiàn)在置身其中,站到蕭寒潛的立場進行猜測,原本的迷霧頗有種撥云見日之感。
她不由慶幸,前世做鬼的五年見聞,成就了她今生的先知。
蕭寒潛說的只言片語、今后占據(jù)熱議的人和事,漸漸交織成型。
李英歌在心中盤算開來。
她要讓蕭寒潛看到她的“用處”,做有助于他的人,可比做“小狐貍”得來的寵愛靠譜多了。
所以次日用過午膳,謝媽媽將針線笸籮塞給她的時候,她沒有拒絕只有意外,“給乾王哥哥做褻衣褻褲?”
謝媽媽笑瞇了眼,“這可是正事。殿下的貼身衣物,哪有交給別人做的道理?!?p> 李英歌蜷起手指,故意道,“我怕做不好。”
前世十幾年的針線功底不能過早展露,這和變聰明是兩回事,針線靠的是經(jīng)驗和熟練,她做得再差都遠超現(xiàn)在的年齡。
謝媽媽一看,估計會大呼見鬼。
謝媽媽卻早有說辭,低聲道,“不怕。剪裁的事教給媽媽,你只要照著直線走針就行?!?p> 她巴不得李英歌和蕭寒潛多親近,催促道,“快去給殿下量身。”
李英歌覺得謝媽媽熱情得有些古怪,但也沒多想,得了準話就從善如流地進了內(nèi)室。
一抬眼,就見蕭寒潛張手張腳的占了臨窗大炕,挑眉笑道,“小狐貍,來吧?!?p> 顯然不僅聽見了謝媽媽的話,還十分樂意。
李英歌見他一副笑模樣,就覺得從小事入手也不錯,遂扯開皮尺,上前替他量尺寸。
片刻后,李英歌臉紅心跳純粹累的。
蕭寒潛生得高大腿又長,她“摸”來“摸”去,顧得了褲頭,卻夠不著褲腳。
蕭寒潛看夠了熱鬧,一把將李英歌抱上炕,調(diào)侃道,“你這樣摸要摸到什么時候,我替你拽著皮尺,別累著了小短手?!?p> 李英歌已經(jīng)適應(yīng)了他的花腔,只不理他,由著他幫忙,終于量好了尺寸。
她站在炕上,才剛及蕭寒潛坐著高,忙前忙后間,就難免對蕭寒潛前擁后抱。
蕭寒潛笑得胸腔都在震動,感嘆道,“昨晚還不覺得,白天仔細看你,越發(fā)覺得嬌果然不負小狐貍之名?!?p> 他牽過李英歌的手,扳著她嬌嫩的手指,“你那奶娘的話倒提醒了我,原來有了未婚妻還有這樣的好處,貼身衣物都有人管了?!?p> 李英歌抽手的動作一頓。
這話聽著怎么有點可憐?
難道乾王府還缺人給他做針線嗎?
蕭寒潛卻拉著她靠近了些,低聲道,“做一套就好了,別累著我的小狐貍。等張楓得空,會送替換的衣物過來。他正忙著審抓到的刺客活口,過兩天就會有消息?!?p> 他放開李英歌,沖她擠了擠眼,“這事別告訴別人,算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嗯?”
一套里衣,換了個秘密。
蕭寒潛這么“公平”,大對李英歌的胃口。
她不由莞爾,眉眼彎彎的應(yīng),“嗯?!?p> 李英歌忙著做針線,蕭寒潛臥床靜養(yǎng),兩人都不出繡樓,南花園如往常般安寧。
李子昌沒有露臉,他一動,姨娘庶子就跟著動,爭著在他面前刷好感度,未免麻煩,李子昌明面上對南花園不聞不問。
謝氏則請了慣用的親信大夫,在南花園外走過場,大夫喝完冷風,怎么來的就怎么走。
謝氏鐵腕治家的好處盡顯,李府內(nèi)部沒有出幺蛾子。
所以當楊媽媽急急上樓,報說李姝往南花園來的時候,李英歌大感意外。
李姝來“探病”只是幌子,謝氏自有應(yīng)對,不可能透露蕭寒潛借住的事。
現(xiàn)在居然放任李姝來南花園?
李英歌不認為謝氏會作死。
謝媽媽也知有異,忙帶著楊媽媽和常青下樓一探究竟。
沒想李姝來得又急又快,半道遇上就拽著人上二樓,高聲道,“英哥兒呢?我苦命的英哥兒!”
李英歌聽得一抖,緊急之下顧不上冷下臉的蕭寒潛,爬上床兜頭將兩人罩在一床被子下,低聲道,“不知道出了什么事,您千萬別出聲?!?p> 她剛脫掉外賞,內(nèi)室門簾就被人大力掀開。
李姝滿臉怒氣,一陣風似的卷進內(nèi)室。
她是來打抱不平的,上前就拉起李英歌的手,罵道,“我可憐的英哥兒還病著,就有人不想讓你好過!也不怕天打雷劈!”
李英歌比較擔心李姝會被蕭寒潛辟,暗地里緊緊掖住被角。
謝氏親自帶李姝來南花園,一個下人都沒帶,又讓楊媽媽和常青守在一樓,二樓外間只留了個謝媽媽。
她也不叫謝媽媽服侍,自己搬來兩張錦杌,按著李姝坐下,老神在在道,“有話坐下說。英哥兒還病著,別跟殺豬似的大喊大叫?!?p> 說罷收回落在床上的視線,仿佛沒看見鼓得異常的錦被。
謝氏這態(tài)度,說明李姝的突然造訪,是她有意放任的。
李英歌心中的疑惑就變成了好奇。
李姝哪里想得到妹妹的被窩里藏了個男人,對上李英歌看過來的清澈目光,勉強壓下怒氣道,“別人可不管英哥兒是不是病著,更沒把英哥兒這個乾王正妃放在眼里!這正主兒還沒回來呢,就一個接一個的往乾王府塞女人!”
她以為李英歌不知情,解釋了一句,“乾王殿下要回京了。東北大營立了戰(zhàn)功,乾王殿下會領(lǐng)著八百將士,趕在臘月進京獻俘。聽說這次軍功不外頭已經(jīng)傳開了?!?p> 解釋完就開罵,“結(jié)果怎么著?不論軍功,卻急著送女人!我出門前,聽說皇上賜了三個宮女,皇后娘娘又選了三個女官,已經(jīng)抬進了乾王府。這是納美人,還是開豬圈?一氣送六個,也不嫌擠得慌!就是做種的公豬,也沒一溜就配六頭母豬的!”
李英歌覺得李姝嫁人后更敢說了,說得她險些笑場。
可惜蕭寒潛笑不出來,他躬身蜷在李英歌弓起的腳邊,示威似的握住李英歌的腳踝,輕輕一捏。
李英歌眨了眨眼,求救似的看向謝氏。
謝氏干咳一聲,打斷道,“當著英哥兒的面,混說什么公啊母啊的。再說長者賜不可辭,總不能因此連帶著非議乾王殿下。”
這話勸得太不真心了!
李英歌努力壓下嘴角,腳踝又被某人捏了一下。
李姝卻自顧冷哼,“我明白娘的意思。真說起來,乾王殿下十歲出宮,十三歲離京,身邊連個通房都沒有,如今這六個女人也就罷了。可緊接著內(nèi)務(wù)府就透出口風,要給乾王府選四妾!親王府的四妾,可是有正經(jīng)名分的。
這要是真抬了四妾,再弄出庶子女來,將來英哥兒如何自處?乾王殿下可不小了,成天對著群妖精,還能真當柳下惠不成?”
李英歌脫口“啊”了一聲,不是驚,而是痛。
她的腳踝,被蕭寒潛狠狠咬了一口。
聽在李姝耳里,只覺妹妹傻氣全開,豪不知事。
謝氏卻眼皮一跳,果斷開口,“這些事你別管了。你父親好歹是閣老,英哥兒也是圣旨欽賜的正妃,萬沒有讓四妾先進門的道理?!?p> 她這話是說給蕭寒潛聽的。
她有意借李姝的口說出這些事,一是傳遞外界信息,二是表明李府立場。
現(xiàn)在點到即止,怕李姝再說下去,會說出不該說的話來。
李姝尚不知李英歌已經(jīng)不傻了。
在未見無歸道長之前,謝氏不急著告知李姝,唯恐好的不靈壞的靈。
李姝不知蕭寒潛近在眼前,謝氏卻不能放任她口無遮攔。
“我聽您的,不管了!”李姝信服謝氏,出夠了邪火,就去捏李英歌的臉,“小討債鬼,盡讓人操心。再舍不得阿姐,也不能又傷又病的。傷口不疼了吧?”
李英歌乖巧地點頭。
李姝恨鐵不成鋼地又捏了一下,掏出支紅玉鐲交待道,“娘說你摔下假山石,碧水鐲也摔碎了。阿姐送你支新的。我們姐妹倆都換新的,還戴成對兒的,好不好?”
她大婚當日,下花轎時才驚覺,腕間和李英歌成對兒的碧水鐲不知怎么的磕碎了。
她覺得李英歌能平安無事,是碧水鐲擋了災(zāi)。
她就重新弄了對紅玉鐲,請道士開光養(yǎng)成法器,照舊一人一支。
這些神神叨叨的事,她不打算告訴李英歌。
謝氏也不愿深說,喊來謝媽媽,“鐲子你先收著?!?p> 李姝順勢起身,她罵爽了,看過人送出東西,就利落告辭,不想多擾李英歌靜養(yǎng)。
謝媽媽送李姝下樓。
謝氏落后一步,摸著李英歌的頭輕聲道,“等你阿姐走后,你生病的消息就會放出去,按照汪公公以往的行事來看,最遲后天,就會上門探望?!?p> 這話也是說給蕭寒潛聽的。
乾王府很快就會借機和他接頭。
謝氏說完就走,以免李姝起疑。
二樓恢復(fù)了寧靜。
李英歌動了動發(fā)麻的雙腿,掀開錦被。
“您別生我阿姐的氣?!?p> “你摔傷了?”
李英歌和蕭寒潛異口同聲。
說的都是當下最在意的人和事。
兩人同時一愣,靜了片刻,齊齊笑出聲。
氣氛不由一松。
李英歌套上外衫,挪到床邊錦杌上,再次道,“您別生我阿姐的氣?!?p> 蕭寒潛聞言冷哼一聲,垂眼看向李英歌的裙裾,不答反問,“沒咬疼你?”
他在提醒他的小未婚妻,別記吃不記打,這么快就忘了他剛才的怒火。
他不喜李姝大放闕詞,不滿謝氏默許放任,雖不至于真拿她們?nèi)绾危圬撈鹚男∥椿槠?,則毫無壓力。
他不介意再咬她一口,他的小狐貍連腳踝都是軟軟嫩嫩的。
蕭寒潛玩味地勾了勾嘴角:口感不錯。
李英歌縮起蓋在裙裾下的腳,為了謝氏和李姝決定賣萌,嘟著嘴嬌氣道,“您不生我阿姐的氣就不疼。娘和阿姐最疼我了,您別怪她們?!?p> 蕭寒潛似乎很樂于看她賣乖,嘴角又勾起幾分,“她們確實疼你。不過,我不想娶個潑婦當王妃,你不準學她們的臭脾氣,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