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且聽那犬吠雞鳴,撥開枝葉一看,竟有一村子躺在這山野之中,漫溢著沖頭的貴氣。
看著房屋倒是規(guī)整,琺瑯飾的高頂,門框都鑲著金邊,亮燦燦的牌匾還用洋文題著“蓬蓽生輝”;曾聽番客講起過九州之外有有叫英格蘭的邦國,其間人金發(fā)碧眼,是群裹著華服裝優(yōu)雅的強盜。我看這村子怕是強盜的窩棚,一時不敢踏上前,畢竟行囊里還裝著幾塊誘人的元寶。
也是晌午打了鐘,村口周邊一屋走出三人,穿著絲綢織的紅袍,金線也是少不了的。頗有幾分財神模樣,細一看可嚇得我不輕,高帽子包著的哪是人的腦袋,分明是長著烏黑細毛的狗頭,在上面糊著石灰似的脂粉。我驚恐地望著他們,領頭的那妖怪卻笑嘻嘻地招著手示意我過去。
“遠道而來,豈有不來坐坐的道理?”只看他咧著嘴笑,說話間還能漏出幾顆獠牙。
“我自九州來,路過貴村,山高路遠,就不煩擾安寧!”我還在詫異著這狗嘴為何能吐出人話。
“好眼力!好眼力!可能看出我村之貴,不瞞閣下,本族也是九州之人,昔日共工水神觸不周山致大亂,我等祖輩便遷于此,想來數(shù)千年有余……”
看那狗人一副自傲的嘴臉,我也分不清黑白對錯,只點點頭應和著。
“見貴村之華美,可媲美在下曾見京城皇族園林,恐當今圣上目睹,也會嘆其精辟。”
狗人聽罷拍起手大笑起來,“小兄弟雖長得些許奇特,但這眼力非同一般吶,你可有所不知,這屋舍乃是在下請西洋貴族設計,采用數(shù)不盡的金銀玉石,九州皇帝怕也沒見過此等場面!”
我納悶著為何他會說我樣貌奇特,上手摩挲一遍臉面,仍是兩只眼睛一鼻一嘴,心想著怕是這一村子長一副狗臉,便覺我這人貌怪異,也是不覺稀奇。
村里越來越多狗人圍過來,個個都是穿著金縷衣衫飾脂粉,嘴里不知嘟嚷著什么。不經(jīng)意間剛才說話那狗人已走至身旁,拍拍我肩膀言道:“既是同為九州人,何不在我這歇息一日再走?我必以酒肉山珍相待?!闭f罷便推著我向屋內(nèi)走去……
跨過門檻后的光景卻是截然不同,屋內(nèi)裝飾遠不敵外部華麗,只是正常桌椅器具,甚至有些許破舊,難怪一進便緊閉大門,生怕村民瞧見。他只趕忙招呼我往廳堂走去,走著走著只覺后背寒颼颼的,方才余光瞟見那一家子竟都盯著我行囊,心里不自覺發(fā)毛。
與我寒暄幾句后招呼就席,桌上白玉盤子盛著的盡是稀罕玩意。主人便一道道介紹起來:“這道可是炙烤猼訑,想必閣下應是未曾品嘗過,它還是我那在九州做大官的親戚所贈!”他提起這親戚時看我的眼神里多了分傲氣。我拿起筷子嘗了一口,膻味在嘴里爆發(fā)開來——分明就是羊肉……
而后他又指起菜品來,“這道燒肉是我遠在西洋的朋友帶來的神獸,叫卡……”他一時語塞,望向旁邊的女狗人問道:“叫什么來著?”
旁邊的女狗人一副漠不關心的樣子回答說:“卡呂冬!還要我說幾遍?”又翻了他一眼。
這個男狗人身為一家之主,覺得自己面子有些掛不住,大吼她一聲:“沒你的事了,給我滾出去!”
女狗人也是血氣方剛,站起身踢了他一腳頭也不回地走出門外……他怒氣沖沖地又咒罵女狗人幾句,轉(zhuǎn)過頭來笑臉嘻嘻對我說:“見笑了見笑了,家中管教不嚴,閣下可務必別笑話??!咱們吃菜……吃菜……”他給我夾了一塊那紅彤彤的肉,我嘗了一口,肥肥膩膩的分明就是普通豬肉。腦中憶起曾經(jīng)研讀的一本西洋書講到過,卡呂冬是傳說中的野豬……
而后他又給我介紹了一堆稀奇的名字,吃起來卻都是平常的雞鴨鵝魚。飲酒至盡興,他握著我手醉醺醺地說:“在下難得見到九州同胞,今日能結(jié)識閣下,實屬有幸,你有所不知,我汞某人雖然朋友遍布海內(nèi)外各地,認識的人也是非富即貴,可就缺你這么個交心的朋友??!我是豪擲千金也買不來?。 闭f完就仰著狗頭唱起來了歌,聽不出什么音律,聲調(diào)間卻能聽出“汪汪汪”的犬吠。
那夜我留著心眼沒飲多少,但哪知這酒勁大的夸張,迷迷糊糊地就暈了過去,隱約能看見那個自稱汞姓的狗人齜著牙對我笑……
次日清晨,感到有水濺到我臉上,睜開眼看到頭上有綠葉滴著露,再抬頭望向四周才發(fā)現(xiàn)我竟躺在山林之中,林中霧氣彌漫,透露著說不出的詭異。我猛的一驚,趕忙把手伸進行囊摸索,不出意料得元寶被拿走了。
我氣憤極了,雖不是什么暴戾之人,可遇上這檔子事也是鬧心。起身環(huán)顧,林子寂靜地讓人不安,好像還能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輕微嘶吼聲……低頭看到泥濘的山路上有著一排腳印,好在林間濕潤,腳踩在上面很容易留下印記,便順著往前走,不遠處有個木牌,上面寫著“林內(nèi)虎豹出沒,行人勿近”。不由得嚇出一身冷汗,“好歹毒的狗人,昨夜還與我稱兄道弟,竟是貪圖錢財還想讓我死于猛獸嘴下!好在上天庇佑,未讓我命喪于此……”
再順著走下去果真來到那狗人屋后,我悄摸地溜到庭前,只聽見那狗人正在與別人吹噓:“爾等哪見過我這西洋器物?這可是我那出海經(jīng)商的朋友孝敬我的,那當年……”
我不禁冷笑,也懶得聽他在那吹噓,趁他不注意進到屋內(nèi)。看見他門上鑲著的金磚,想著敲上一塊也能回本,哪知手輕輕一扒拉便摳了下來,再仔細一瞧——原來是抹著金漆的木頭塊!
踱著步子尋遍了周遭,愣是沒讓我找著元寶。心想他那狗人必是帶在身上出去晃悠,幾個大元寶砰砰發(fā)出的響兒可能讓鄰里鄉(xiāng)親羨煞至極!
罷了,我走出屋外找了些干草丟了進去,又尋來一捆柴火包著紗布,行囊里還有一火鐮……
我又踏上了山野中的草地,身后是燃起的熊熊烈火,噼里啪啦的聲音中還夾雜著哀嚎,不對,更像是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