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徐言夢眉心一跳,傻眼。
她不是笨,只是沒有經驗而已。
所以,陪著銀屏這憨貨一起二了一回!
腦子里電光火石般閃了閃,她明白了!
他方才之所以惱,是惱她沒有主動留下他,惱她沒有主動要求服侍他……
徐言夢的臉色瞬間變了好幾回,有點茫然和慌亂。
主動留下他?她打心底里不愿意,一點兒也不愿意!
成親那夜雖然受到了他給予的莫大的羞辱,然而只要一想到他說的話,想到他說的,只要她安分守己的坐在燕王妃的位置上,他不會虧待了她的時候,她就感到莫大的自在和安心!
她所求,便是平平淡淡的生活。
如此,不正是各取所需、各得其好嗎?
既然如此,她當然用不著留他、盡妻子的義務服侍他安寢。
而自那夜之后,他也一直沒有再碰過她!他們之間井水不犯河水,相處得相當?shù)暮椭C。
可是,今天晚上,他那是什么意思?
是因為——隊伍中沒有女人,他這是——生理需求、憋不住了嗎?
徐言夢忍不住一陣惡寒。
又想,若真是如此,那反倒好辦了!他不是說了嗎?還有三天,便可回到燕城、回到燕王府了!
到時候,環(huán)肥燕瘦、媚的純的,他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自然不會再想起她!
可若是從此纏上了她,隔三差五的命她侍寢,這個,還真是——
她不是嫌棄他。所謂的入鄉(xiāng)隨俗,既然到了這個時代,又不得不做了繼妃,她可沒有那么天真的還去奢望什么一生一世一雙人,那顯然是十分可笑的!
她想的只是——
他的女人們不會放過她,從此不得安寧,該怎么辦?
“王妃!”蘇嬤嬤見徐言夢先是怔怔的,隨即神色變幻莫定,變得有幾分難看起來,便忍不住心疼,忙扶住她柔聲安慰道:“無妨!無妨的!王爺走了便走了!王妃您的廚藝這么好,以后有的是機會!”
銀屏不明所以,看看王妃,又看看蘇嬤嬤,眨了眨眼。
徐言夢知道蘇嬤嬤誤會了,也沒有解釋。
勉強笑了笑,點了點頭,笑道:“嗯,嬤嬤說得對。我只是,可能是我想的多了點兒!沒事,歇著吧!”
“對,對,趕緊洗漱了歇著吧!明日還要趕路呢!”蘇嬤嬤笑了笑,叫上銀屏,兩個人忙碌起來。
這一夜,徐言夢睡得一點也不踏實——心里裝著這事兒,仿佛壓了一塊大石頭,能踏實就怪了!
燕王同樣也睡得很不踏實。
躺在床榻上,一閉上眼睛,腦海中便沒來由的浮現(xiàn)那個女人的容顏,那般恬淡的神情,以及那雙瀅瀅溫柔的眸子,揮之不去,令他惱火不已。
他想,必定是那個女人不知天高地厚惹惱了他,所以他才會這般!
次日,燕王沒有上馬車,而是改騎了馬。
徐言夢一個人坐在空蕩蕩的豪華馬車中,簡直如坐針氈,總有種鳩占鵲巢的不自在。
今日自出門起,她就沒有同他照過面呢!
只遙遙的看到了背影,修長的身姿挺坐在通體玄黑無一絲雜質如一匹黑緞子似的高大黑色駿馬身上,玉冠束發(fā),形容清朗,月白銀邊的披風被風吹得鼓掌起來,黑白是那樣的分明,分明得有些冷清。
徐言夢有些無力的往靠坐上靠了靠,輕輕嘆了口氣,看來他是真的生自己的氣了??!
徐言夢不知道該怎么辦,琢磨了無數(shù)種修補的法子最后又自己否定了。
索性破罐子破摔:由著他去吧!
他是心志高遠干大事的人,她對他來說還有利用價值,所以,他是絕對不會因為些許小事兒就將自己作為棄子的!
這么想著,徐言夢那不安的心總算又定了三分,連帶坐在這豪華寬闊的馬車中,也覺出了幾分舒坦自在。
仿佛又回到了那夜變故之前,一連三天,燕王都沒有再過來尋過徐言夢,而徐言夢主仆也仍然一如既往的循規(guī)蹈矩,低調得令人幾乎感覺不到她們的存在。
直到這天早晨出發(fā)前,徐言夢聽到幾名軍士極愉快的議論:今日下午,便能到達燕城了!
徐言夢當時心中就是一跳,忐忑了一路,在中午用餐小做休憩的時候,終于硬著頭皮命蘇嬤嬤去請燕王來車中一敘,說是“有極要緊的事情同他商量?!?p> 燕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瞧了徐言夢一眼,道:“王妃說,讓本王和王妃都省心、避免諸多麻煩?可本王只聽到對王妃有好處,對本王——不知本王省什么心、避免什么麻煩呢?換句話說,本王能有什么好處!”
那最后一句話不是詢問,而是肯定的語氣。
尾音略重,帶著些許慵懶的意味,就好像在說:你當我傻呢!
徐言夢卻是面不改色,更無半分心虛或者羞窘,仍眸光柔和的看著燕王,語氣卻是篤定:“王爺總不希望再娶一位王妃吧?臣妾若是死了,朝廷肯定還會給王爺賜婚!像臣妾這么合適的王妃,只怕不會太多吧!”
燕王氣結。
且不知為何,聽到她張口就說死,燕王的心突的一跳,竟生出幾分惱怒,面色微沉,冷笑道:“王妃不嫌杞人憂天了嗎?在本王的地盤上,本王要誰活誰就活,要誰死誰就死!哼,本王若不想誰死,便是她想死也死不了!”
徐言夢不知道自己到底哪句話又惹怒了他,心下微微有些沒底起來,低垂著眉目,輕柔的道:“臣妾,素來謹小慎微習慣了,或許,真是杞人憂天了吧!王爺既這么說,臣妾也放心了!若有言辭冒犯,還請王爺恕罪!”
燕王輕輕一哼,馬車中一時寂靜無聲。
半響,方聽到燕王冷冰冰道:“謹小慎微不是什么壞毛病,可若是太過了,對你自個沒有什么好處!放心!”
說畢,一撩袍子起身便下車了去。
徐言夢動了動唇,站了起來無聲相送,到底什么也沒有再說。
他說的“放心”,到底是個什么意思?是讓她放心他不會讓她這么輕易死去,還是他答應了她的請求讓她放心?
徐言夢頭疼的揉了揉太陽穴:能把話說清楚嗎!
唉,算了,管他什么意思,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又不能追上去問個究竟!
再次啟程上路,漸漸感覺困倦,徐言夢往靠坐一靠,迷迷糊糊的睡了過去。
等她醒來之后,沒過多大會兒,便感覺馬車平穩(wěn)了許多,而且速度也明顯快了起來。
心中一動:想必,是接近燕城了吧?
只有靠近燕城的官道,才有可能會修得比別處都好。
她精神一振,沒來由的也有點緊張,忙坐直了身體,輕輕掀起一角寶藍纏枝寶相花紋的車簾子往外瞅了瞅。
這一眼,但覺天寬地闊。
前方的官道修整得寬大而平坦,道路兩邊各有一排粗壯的白楊樹,銀白的樹干筆直修長,樹干枝枝往上。
從白楊樹間望出去,兩旁是一眼看不到邊的平原,正是春末時節(jié),平原上一片碧綠一片金黃,碧綠的是剛栽植沒多久的水稻苗或者別的莊稼,金黃的,是已經成熟還沒有來得及收割的冬麥。
極遠極遠的,是起伏的山脈,只能夠看到一抹墨一般濃重的深翠色,高大、雄渾、厚重,無峰無棱,弧度闊大,與國都金陵、江南一帶那婉約的山脈完全不同!
這樣的山,這樣的地,望之令人心懷亦為之一寬。
徐言夢唇角不自覺的翹了翹,輕輕放下了車簾,心中的不安定仿佛一下子消除了許多。
這樣的山水養(yǎng)育著的人,或許,心胸都是寬廣的吧?
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外頭起了一陣騷動喧囂,還有極莊重而節(jié)奏明快的鼓樂聲。
徐言夢側耳傾聽,才知已經到了燕城外十里的什么春風亭。燕地的文武百官都到了這兒迎接燕王呢!
這跟她沒有什么關系,為了以防意外,她連一點兒縫隙都沒打開往外頭偷看,而是耐心的等著,等著眾文武百官見過了燕王之后,車隊繼續(xù)前行。
在過了約莫兩刻多鐘辰光,馬車一頓,終于又行駛了起來。
徐言夢忙打起精神坐好,很快,就要進城了!
燕王府坐落在燕城正北方,車馬隊從南邊的含輝門而入,便是一條南北直通的寬闊大道,直直通往燕王府。
說是府,其實跟宮差不多,只不過規(guī)模上比金陵的皇宮要小一些、宮殿建筑更低調一些罷了。
進了城門,隔著車簾,徐言夢看到大道兩旁擠滿了烏壓壓的看熱鬧的人群影子,還有兩邊各一長排手持長槍維持秩序的衙役不停的將人群往后趕、再往后趕,喧囂熱鬧得沸水一般。
徐言夢不禁勾唇微微笑了笑,也難怪,燕王這次進京朝賀,娶了位王妃回來,百姓們豈有不愛看熱鬧的?
進城之后車速并沒有慢下來,沒有多久,便到了燕王府門口。
這一帶許是早就清過了場,四下里靜悄悄的不見一丁點動靜,只除了馬蹄聲和車輪聲。
馬車的速度漸漸慢了下來,并沒有停下,而是勻速的駛進了燕王府,直到了內宅二門處才停了下來。
她心中暗嘆,嘴里泛起苦澀:當后娘的,這待遇挺正常!難不成人家還親親熱熱上前趕著她叫“母妃”不成?
況且,這又是先頭王妃所出的嫡子,又正是最桀驁不馴叛逆的年紀,還是燕王如今唯一的兒子!
他有資格傲慢,有資格厭惡自己!
徐言夢突然覺得有些心灰意冷,覺得自己還是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這燕王府,對她來說還真是龍?zhí)痘⒀ò。?p> 一路同行的親衛(wèi)隊早已歸隊,只有遠浦、綠鴛等領了二三十人隨行一同回燕王府,這時候都不遠不近的站在后邊。
綠鴛瞧了一眼被眾人熱熱鬧鬧圍著、歡笑著、奉承著的燕王,再瞟一眼冷清清站在燕王身后不遠不近處仿佛完全被眾人遺忘了的徐言夢主仆三人。
輕輕嘆了口氣,小聲向遠浦道:“王妃真可憐!以后的日子,恐怕也不好過呢!”
遠浦也瞅了一眼,神情卻是淡淡并不在意,只低聲回道:“別說了!王爺?shù)募沂?,不是你我該置言的!?p> 綠鴛頓時俏臉微沉,輕哼道:“你可真沒心沒肝沒肺沒良心!再怎么說你也吃過王妃烤的東西吧?都吃狗肚子里去啦?”
遠浦頓時臉上有點掛不住,苦笑道:“那都是主子們的事兒,那你說咱們做屬下的能怎樣?以后王妃有什么吩咐,能幫的暗中幫她一把便是!你這樣多嘴,仔細叫人聽見了……”
不但臉上掛不住,心里也委屈:我是擔心你禍從口出??!
綠鴛也明白自己那話不能亂說,輕輕一哼便不再言語了。
不說別人,單說王爺?shù)膫儒獋儒强墒峭鯛斏冈锛业闹杜畠?,向來在這王府中是個說一不二的主兒,便是先頭的王妃也待她客客氣氣禮讓三分,若她萬一知曉了自己那話,還真是挺麻煩呢!
那廂夫妻、父女、主仆廝見親熱了好半響,燕王才轉過身,看向徐言夢。
他一轉身,元側妃等人皆是一靜,一雙雙眼睛齊刷刷的也看向徐言夢。
那目光,有探究、有好奇、有興味、有不忿、有嘲諷、有不屑、更有敵意。
總之,絕對沒有的就是歡迎和善意。
徐言夢不喜歡這種感覺,蘇嬤嬤攙扶著她手臂緊了緊。
最可憐銀屏小丫頭,自打生出娘胎以來哪里見過這樣的陣勢、哪里被這么多雙不善的目光齊刷刷盯過?唬得臉上發(fā)白、眼神慌亂,小身板控制不住的顫抖起來。
燕王眉頭微蹙了蹙,沖徐言夢點點頭:“王妃過來,與大家見見吧!”
離得這么遠做什么?就這么怕他嗎?當他是狼還是老虎?
元側妃的目光不停的在徐言夢和燕王之間不著痕跡的來回滑動,燕王蹙眉、以及眼底飛快劃過的那一抹不悅并不能瞞過她的眼睛。
她不由一喜,緊了緊手中的綾紗帕子,心道:看來,王爺對這位新王妃并沒有什么好感,更談不上喜歡嘛!這就好,太好了……話又說回來,這大夏皇帝賜的婚,王爺會喜歡她就怪了!
徐言夢勉強擠出一絲笑意,柔順的應了聲“是”,微微垂眸斂目,老老實實走到燕王身邊,那股子欲掩飾又掩飾不住的小心翼翼,只要不是個笨的都能看得出來。
眾人交換了一個眼神,意味各異。
元側妃心中更樂:還是個膽小怯弱、木頭似的老實人?。?p> 燕王臉色卻更冷了兩分,今日馬車上她提出那樣要求,他雖沒有當即一口答應,可他也沒有拒絕不是嗎?她做出這副樣子,給誰看?
心里一股無明業(yè)火拱啊拱的,燕王索性也懶得命眾人給王妃見禮,拂袖而行,淡淡道:“走罷!都散了吧!元氏,你留一下。”
眾人知曉燕王的脾性,是不喜熱鬧排場的,今日剛回府風塵仆仆、疲乏勞累,家宴照例會安排在明晚,到時候,自然見得到。
眾人便齊齊或屈膝垂首、或躬身答應,各自退去。
井然有序,不見一聲多余響動。
元側妃則含笑柔聲答應,往燕王身側近了近,微笑道:“王爺可是要問王妃住處?明春殿已經修葺完工,人手也都配備齊全,一應所需物件亦亦備好,王妃且先住下便是!若有什么要添置、修改的,回頭同妾身或者管家說一聲都使得!王爺,妾身陪王妃過去,太妃掛念著王爺呢,王爺還是趕緊去看太妃吧!再說王爺也累了,見了太妃好休息去!”
燕王臉色緩了緩,露出幾分滿意點了點頭,向徐言夢道:“既如此王妃先去歇著吧!明早再去給太妃請安!”
徐言夢答應了,與元側妃站在那里,看著燕王走遠了,方領著丫鬟婆子們朝明春殿方向走去。
元側妃待她既和氣又友好,轉過臉便笑吟吟的一口一個“姐姐”的,叫得徐言夢老大不自在,也納罕她怎么就叫得那么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