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進(jìn)咽了一口唾沫，艱難的說道：“軍師智計百出，德高望重，史進(jìn)不敢不服。只是這件事，也不為什么，小弟就是不想去?！?p> 史進(jìn)停了停，見吳用面色不變，解釋道，“要是去那里攻城先登，斬將奪旗，即便史進(jìn)丟了性命，也心甘情愿。劫持弱女子之事，我實在做不出來。”
“要是宋公明傳下山寨軍令呢？”吳用問道。
自古軍令如山倒，梁山泊山寨令行禁止，比起官軍來都要嚴(yán)上幾分，要不然也不會壯大如斯。若是真?zhèn)飨萝娏钕聛?，史進(jìn)不聽，便形同叛徒。見吳用如此說，史進(jìn)只言簡意賅說道：“仍是不愿，但不敢不去?！?p> 吳用摸了摸頜下胡須，猶豫了一下，問道：“我知此事上不了臺面，因此不曾討得軍令。只是我忽然想起一事，若是有人借打仗之機(jī)詐死，依著山寨法度，應(yīng)該如何處置？”他雖然面帶笑容，可是言語里實在聽不出什么笑意來。
史進(jìn)心里如翻江倒海一般，說不出話來。吳用這說的不是別事，正是史進(jìn)等少華山人眾剛上梁山泊時做出來的事情。當(dāng)時為免宋江猜疑，史進(jìn)主動請纓帶領(lǐng)少華山本部人馬攻打芒碭山。攻打時卻悄悄讓跳澗虎陳達(dá)、白花蛇楊春帶著大部人馬去徐州九里山去了，對別人只說二人并那些人馬戰(zhàn)死了。此事知道內(nèi)情的人甚少，只有楊志、史進(jìn)、朱武、陳達(dá)、楊春和當(dāng)時芒碭山的好漢樊瑞、項充、李袞八人知道。如今看吳用言語，顯然他也知道了。
史進(jìn)臉上青一陣、紅一陣，站立當(dāng)場，緊握雙拳：“你是怎么知道的？誰說給你聽的？”
“我猜出來的。”吳用不緊不慢的說道，“你不用驚慌。我只告訴你，宋公明不知道此事，我也不會告訴他?！?p> “你為什么不告訴他？”
“我沒有證據(jù)。”吳用笑道，“你在少華山是當(dāng)過寨主的，遇上這種無憑無據(jù)的事，你會怎么想？”
史進(jìn)不由苦笑：“還能怎么想，第一個先懷疑告密的人居心叵測。”他心中悔恨交加，早知道吳用沒有證據(jù)，只矢口否認(rèn)就好了，然而這個世界上除了那些“事前臭裨將，事后諸葛亮”的人，又有誰能‘早知道’呢。
史進(jìn)沉默半響才開口：“軍師哥哥到底想要做什么？”
“我還不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只再問你一次，想不想去東平府走一遭？”吳用收起笑容問道。
史進(jìn)頹然轉(zhuǎn)身，高大身形塌了下來，好似失去了渾身力氣：“罷了，我去便是?！彼叩綘I帳門口，忽然又立住：“你不怕我自己去告訴宋公明么？”
“我有什么可怕的，宋公明若是問起我，我自然仍是什么都不知道，你說他是相信你，還是更相信我？”
“明明是宋江一個軍令就能讓我去，他也沒有不允的道理。軍師哥哥為何偏偏大費周章，說出這件事來？”
“沒什么，我只是趁此機(jī)會讓你知道我知道這件事罷了?！眳怯眯πΓ瑵M不在乎的說道。
“有句話想問問軍師哥哥，不知道當(dāng)講不當(dāng)講。”史進(jìn)轉(zhuǎn)過身來，直愣愣的盯著吳用看。
“人們總愛這樣說，你不講出來，我怎么知道你當(dāng)不當(dāng)講呢？”
“我怕軍師怪罪?！?p> “那你就不要說好了，我不喜歡別人說錯話?！?p> “我還是想說?！?p> “哪來這么多話，你想說就說好了，我還能堵住你的嘴？”吳用漫不經(jīng)心的說道。
“世上都說撞破天羅歸水滸，掀開地網(wǎng)上梁山，軍師可知梁山的本名？”
“我當(dāng)然知道，原本是良山，良善的良，后來漢時梁孝王劉武到山上狩獵，改名為梁山。”
“良山的名字是改了，可是我們的行徑呢？我們本該是幫人的人，什么時候變成了害人的人呢？”史進(jìn)低聲問道。
“幫人，害人，誰能說得清楚？對這東平府百姓來說，借糧，是害他們。然而與大動干戈比起來，要是能兵不血刃便借到糧，算不算幫他們呢？害程蘭那一個，幫全城那么多人，到底算幫人還是害人呢？”吳用嘆了一口氣，隔了半天又絮絮叨叨說道，“每次遇到事情要做出選擇的時候，毫無例外，我知道怎么做是好人。但我不愿意，為什么？因為做好人太苦了。我也想做好人，可你做了好人，別人就會希望你一直好人，而我，不想活著只為成全別人?！?p> “那董平未見是沒有防備的，我盡力而為?！?p> “盡力而為？”吳用笑起來：“當(dāng)人說‘盡力而為’的時候，通常就是要放棄。有些事情只允許成功，不允許盡力而為。”
史進(jìn)又起了些火氣：“那你想怎么樣？我又不是神仙！那里虎穴龍?zhí)?，你別站著說話不腰疼?！?p> 吳用搖搖頭道：“剛才那句話不是我說的，而是晁天王說的。曾有一件事他想要做，但非常困難，實在難以成功。我也勸他‘盡力而為’就行了，而他給我的回復(fù)，就是那句話?！?p> 史進(jìn)用左手大拇指無意識的摩挲著右手虎口，不言不語，半低著頭斜斜看著帳外。
吳用問道：“你不想知道那件事是什么嗎？”
史進(jìn)茫然道：“是什么事？”
“替！天！行！道！”吳用一字一頓說道。
史進(jìn)嘆了一口氣，道：“我去辦成這個事?！闭f罷轉(zhuǎn)身就走。
吳用開口叫住他：“世事哪能盡如人意？這話是晁天王說話的沒錯，但我從來都不贊同。我還有一個打算，本來還沒有想好。但見你今天這個樣子，倒讓我下定了決心。”
“軍師還有什么事想要讓我知道？”史進(jìn)語含譏諷的說道。
“想必你也清楚，不管哪個先借到糧，盧俊義是必然要做副寨主的。日后他那里若是下山出征，少不了要有人隨行參贊軍機(jī)，我會讓神機(jī)軍師朱武去?！?p> “軍師是想要交換我日后的忠心？”
“談不上交換。我只是想讓你知道，你在梁山泊還有更多的選擇。至于怎么選，什么時候選，你自己看著辦，我不會，也無法強(qiáng)迫你?！?p> “這事我要仔細(xì)想想?！笔愤M(jìn)說罷往賬外走。
“等等。”吳用叫住他，囑咐道“我聽說李忠、孔明等人已到那里做細(xì)作去了，你去東平府少不得要遇到他們，程蘭之事不可叫他們知道?！?p> 史進(jìn)應(yīng)了一聲，出帳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