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如流,已是政和六年新春到來。
這一日,陽谷縣知縣使人傳喚武松。
武松到了衙內(nèi),行了禮,問道:“不知相公有何事?”
知縣道:“我有一個親戚,在汴京城里住,想要送一擔(dān)禮物去,還有問安書信一封。你不要嫌辛苦,與我去走一遭,回來時我自重重賞你?!?p> 武松面露難色道:“小可得蒙恩相抬舉,不敢推辭。只是有兩件事不好。一個是公事,這兩日縣中連續(xù)出了幾起人命案子,正是用人的時候。另一個是私事,家嫂這兩日著了涼,有恙在身,小的不敢出遠門,相公能否換了人?或是略等兩天,待家嫂身體好轉(zhuǎn)再動身?”
那知縣道:“公事上暫時放一放。私事上你是孝悌的勾當(dāng),我本不應(yīng)勉強你。只是這一路多有強人出沒,若換別人,只怕路上被劫了,必須是你這樣的英雄好漢方去得。別事都可晚的,這禮物晚不得。我當(dāng)你是個心腹人,也不瞞你說:我自來陽谷到任,已有兩年半多了。這些禮物趕著去打點吏部衙門和太師府的人情,待磨勘期滿轉(zhuǎn)除他處時要用,因此晚不得。我聽說縣前有個新開的生藥鋪,坐堂的郎中手段高超,頗治了些疑難雜癥,幾日前夫人的偏頭痛便是他治好的。我遣人拿了帖子去,定要讓他盡心醫(yī)治,不然不許他本縣內(nèi)過活?!?p> 見知縣如此推心置腹,武松再推托不得,只得應(yīng)道:“既如此,待小可交待下手頭的事,收拾下行李,辭過嫂嫂。相公明日打點好禮物,小可便行。”
知縣大喜,當(dāng)廳賞了武松三杯酒,不在話下。
若是寫書的生在那時,定要把武松攔腰抱住,把臂拖回,不讓武松去。這一去可就誤了大事,且聽下文慢慢道來。
話說武松當(dāng)日領(lǐng)下知縣言語,叫了個士兵,來街上買了一瓶酒并魚肉果品之類,徑回紫石街來。武松讓士兵去灶下收拾,自己倒了一碗水去樓上尋金蓮。
金蓮正在床上半倚了枕頭做活,時不時咳嗽一聲。
武松把碗重重放到桌上,怒道:“嫂嫂,我們不比以前吃不上飯,家里也不缺錢急用。你病了就好好養(yǎng)病,為何還做活?”
金蓮拿起針在頭上撩了一下,繼續(xù)縫補手中衣物,道:“二郎,你翅膀硬了是不是,敢說起嫂嫂來了。是親不是親,便要做喬家公?我不是要錢不要命的財迷,手上的活不是接來的,是給你做的新衣衫?!?p> “我又不是沒有衣服穿,嫂嫂只好好養(yǎng)病就是?!蔽渌刹挥煞终f,奪下金蓮手中的東西,把她塞到床里,用被子圍住。
武松起身關(guān)上窗戶:“屋里光線不好,點燈就是了。大冷天的開什么窗?!?p> “我是不喜歡油煙氣?!?p> 武松低頭道:“嫂嫂,知縣相公派了我往汴京公干,明日就要起程,只怕一時回不來?!?p> 金蓮咳嗽一聲,掙扎起身,半躺在枕頭上絮絮叨叨道:“前幾年在清河,事非太多,一直不能太平。后來好不容易搬來陽谷,沒過幾天安生日子,你又打了人跑了,我還是孤零零一個。貨離鄉(xiāng)貴,人離鄉(xiāng)賤。這趟你去汴京,我倒不擔(dān)心路途兇險,只怕你吃酒任性?!?p> 武松道:“嫂嫂放心,我一路上不吃酒便是。”
“唉,你一身本領(lǐng),老虎都能打死,眼下我其實已不太擔(dān)心你惹事。只是怕你行走江湖慣了,受不得拘束,不再從正途中出人頭地。”金蓮一邊嘆息著,一邊說道。
“正途上的許多事情都不是正途本來該有的樣子,什么算正途?”武松只在心里想著,不敢說出來。
見武松不說話,金蓮又接著說道:“我前兩日備了禮求隔壁茶館的王干娘,要她給你找個好女子。昨日她已看好前街的一戶人家,正要定相親日子。你這一去,日子只得再往后推?!?p> “嫂嫂,我不著急娶親,你不用忙著張羅。”
“眼見你歲數(shù)大了,雖是現(xiàn)在惹的事少了,但做都頭四下緝捕,沒準(zhǔn)什么時候就有壞人來報復(fù)。武家香火若是斷了,你哥哥泉下能安穩(wěn)嗎?”
武松又習(xí)慣性的不說話。
金蓮氣的眉毛直豎:“怪不得都說養(yǎng)個小子還不如養(yǎng)條狗親近,你心中不服就直說?!?p> 武松長了張嘴,又閉上,樓上一時沉默。
叔嫂二人正無言間,樓下士兵上來報道,有位郎中來訪。
武松下樓看了,那郎中生的狀貌魁梧,看年紀(jì)約有二十來歲。武松心里不由有些嘀咕,這世上行當(dāng)用人都是越年輕力壯越好,唯獨有兩個行當(dāng),不管技藝是否嫻熟,都要越老越好,一個是教師,一個便是郎中。
武松疑惑被那郎中看出,那人道:“武都頭,你別看我西門慶年紀(jì)輕。我五歲便跟父親學(xué)診脈,一般的郎中五十歲上下看過的病人也不如我多,又有祖?zhèn)鞯尼t(yī)術(shù)?!?p> 原來這郎中復(fù)姓西門,單諱一個慶字。他父親名叫西門達,醫(yī)術(shù)高超,精通藥理,曾走川廣販藥材。這西門慶先頭渾家陳氏早逝,身邊只生得一個女兒,叫做西門大姐。只為亡了渾家,無人管理家務(wù),新近娶了陽谷縣吳大戶之女吳月娘填房為繼室,便搬來此地居住。就在這陽谷縣衙門前開著一個大大的生藥鋪。他雖算不得十分富貴,也是一個殷實人家,原不必親自在藥鋪坐堂,只是他喜好治病,尤其是那種疑難雜癥,因此仍然親自坐堂,四下出診。知縣相公使人拿帖子請他給金蓮看病,他不敢怠慢,便匆匆敢來。
待西門慶與潘金蓮把過脈,對武松道:“尊嫂積勞成疾,心中又郁結(jié),被此番春寒所感,雖算不得大病,也得臥床調(diào)理些時日才好,不然只怕坐下病根。我先開幾味溫補的藥,三日后再來復(fù)診?!?p> 武松道:“我明日便出遠門,若是嫂嫂臥床調(diào)理,家中無人煎藥,能否請鋪上煎好送來,我自多給錢?!?p> “煎藥是小事,只是藥鋪離紫石街頗有些遠,熱湯藥不便拿,涼了藥效只怕不足?!蔽鏖T慶攤攤手道。
金蓮道:“不用如此麻煩,求了隔壁茶館的王干娘幫忙煎藥便是?!?p> 武松聽了,便要給西門慶診金。
西門慶道:“不急,等回頭病好了和藥錢一起算便是。武都頭英雄人物,想也不會賴我這點子錢。”
正此時,灶上已收拾好了,武松見那西門慶性情直爽,便留他一起吃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