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宗聽了楊志的話,大喜過望:“真的么?這橙子摔壞了不少,即便太師府不怪罪,福州府十有四五也得發(fā)落我一個流配沙門島。我早就不想干這個差事了。只是不知仁兄所言具體是何門路?”
“是……殿帥府的門路,也算的上皇城司的門路,不過也不確切??偠灾蘸笠材艿脗€官身?!碑吘故窍嗵帟r間太短,楊志囫圇著措辭道。
“只要不再干這急腳遞,我做什么都行。多謝仁兄引薦。”
“不敢談引薦,戴兄這身本領(lǐng)是夠了,后面還要看機緣,不過總有七八分把握?!?p> “既然如此,我也不拼死拼活往汴京趕,便與木兄一路同行。這十貫一個的橙子不如你我二人一飽口福。”
二人也不停歇,一人在馬上一人在步下扒了橙子大嚼。那橙子卻有些酸澀,二人都說不過如此。這卻是他們少見識,原來那橙子為方便運送,摘下來的時候還沒有完全成熟,運到北方來,破開后抹一些細鹽,最好是兩淮一帶產(chǎn)出的上好吳鹽,吃起來才香甜可口。李師師和當(dāng)今天子吃橙子,都是“并刀如水,吳鹽勝雪,纖指破新橙?!睏钪竞痛髯陔m然各有高強本領(lǐng),但都是粗人,不知道這般吃法,更不曉得這個典故。
此后一路無事,第二日申時二人便到了汴京。楊志找了家客棧安置好戴宗,便去殿帥府找了高世德,把聽到的蔡九和朱緬打算征調(diào)糧船,操控糧價,圖謀造反的事說了一遍。
高世德聽了半信半疑,問道:“此事當(dāng)真么?”
楊志嘆口氣,從懷里掏出當(dāng)初在濠州吃剩下的窩頭,道:“這個窩頭,二十文一個。這還得有錢人,若是沒錢的窮漢,連這個都沒得吃?!?p> 高世德掰開,嘗了一小塊,不由拍案而起,他卻不是體諒什么百姓疾苦,而是憤怒于蔡京的圖謀:“蔡京老兒如此大膽,怪不得汴京糧食越來越貴,原來如此!”他發(fā)過一回怒,又在屋子里團團轉(zhuǎn)起圈來:“只是這蔡京任宰相,自稱“太師”,總領(lǐng)門下、中書、尚書三省之事,大權(quán)在握,加上他圣眷正隆,勢力如日中天,如何對付得了?”
“蔡京簡在圣心,眼下若是直接告訴天子,又無實據(jù),天子定然不信蔡京有謀反的心思,反倒容易泄密,打蛇不死受其害。只能先設(shè)法解了眼前糧食之急,再徐徐剪除老賊羽翼,最后來個致命一擊徹底扳倒老賊。”楊志把自己路上思量的對策說了出來。
“先不提如何扳倒老賊,光眼前糧食之急也不好解。征集花石,本就是天子的旨意。朱勔以花石綱為借口征調(diào)糧船,天子只會認為他忠心辦事?!?p> 楊志胸有成竹道:“我在路上已細細想過,解眼下糧食之急,需在蘇州和汴京一起動手。蘇州朱勔是借口運送花石綱,若設(shè)法讓那朱勔無花石可運,他自然沒了借口,若還是強行征調(diào)糧船,定能引起天子注意,這叫破釜沉舟?!?p> “汴京又如何處理?”
“汴京這需打草驚蛇,雙管齊下。第一,衙內(nèi)可以太尉的名義去找蔡京,也參與進這糧食生意,蔡京便知風(fēng)聲走露。第二,汴京那么多買不起糧食的人,只需把朱勔和蔡京聯(lián)手之事風(fēng)傳出去,民憤定然激起,再設(shè)法找些個御史,出面彈劾,定能讓老賊收手?!?p> “好,便依你行事。找蔡京的事好說——說不定我們還能順便賺些錢,貼補……衙門用度。言官我認識一個太學(xué)生叫陳朝老,經(jīng)常議論朝政,還有一個御史叫張克公,也是有些交情,張克公還有個同族的堂弟叫張叔夜的,在禮部為官,素來與老賊不睦。這三個人要是得知了蔡京的事,定然會彈劾他,汴京事多半可成。只是蘇州那只怕還需你再跑一趟?!?p> “屬下在所不辭。另外,此次回汴京路上,遇到一個人,姓戴名宗,是個有本領(lǐng)的,對老賊也是怨恨,可讓他去江州查探那邊蔡九的勾當(dāng),蔡九去那做知府只怕也是老賊的一步暗棋?!?p> “不止蔡九,你最近不在汴京,卻是不知。蔡京的親戚門人,最近風(fēng)頭極盛。梁世杰升了中書舍人,外放去了北京大名府做知府?!?p> “可是那老賊的女婿,字子美的?我還與他相識。”
“正是。還有蔡卞,老賊的弟弟,去了西京洛陽做知府。老賊的心腹門人,賀知文,去了華州做太守。反倒是他的長子蔡攸,與老賊很有些不睦——但也說不好,可能是做出來故意給人看。這種大家族,許多事情都會留有后手,萬一事發(fā),至少還可以保全一個人,繼續(xù)庇護蔡氏一族?!?p> 楊志聽了倒吸一口涼氣:洛陽在老賊手中,若汴梁有變,大宋最有戰(zhàn)斗力的西軍根本無法支援;大名府是河朔重鎮(zhèn),北門鎖鑰,大名府若有失,汴京門戶大開,大軍可長驅(qū)直入,更何況大宋另外一支最有戰(zhàn)斗力的河北禁軍就圍繞大名府布防;江州途通五嶺,勢據(jù)三江。當(dāng)年周瑜親自練兵的柴桑便在江州境內(nèi),其軍事地位由此可見一斑;華州前據(jù)華山,后臨涇渭,左控潼關(guān),右阻藍田,歷來也是關(guān)中軍事重地。
楊志道:“這幾處皆是軍事要地,老賊在這些地方安插勢力,圖謀不小?!?p> “這幾處卻一時無得力人手去,待日后再想辦法。至于那戴宗,我相信你的眼光,設(shè)法去江州謀個職事與他便是,別的事暫且不要說太多?!?p> 楊志便使錢托人,只說戴宗是自己一個驢尾巴吊棒槌的拐彎親戚,求在江州弄過一官半職。因了職方司的緣故,還比較順利。楊志替戴宗把關(guān)系疏通好,卻沒時間等他的官文下來。他囑咐戴宗一番,留戴宗在汴京等待官文,自己往蘇州去。
楊志此去蘇州,有許多故事,為免枝蔓,略過不提。
花開幾朵,各表一支。且說那日在定遠縣,神機軍師朱武不愿受楊志太多恩惠,謝絕了楊志贈送的盤纏,獨自向西去華山學(xué)道。
行了幾日,朱武在一個小山坡遇到一個商隊歇息。那商隊有三五十人,頗具規(guī)模。商隊的人十分警惕,見朱武背了雙刀,便團團圍住貨物。有幾個強壯一些的伙計發(fā)一聲喊,拔出兵器迎了上來。
那時官府教化無功,緝捕不利,商隊走到荒無人煙處做些強盜的勾當(dāng)是常有之事。一般行人都結(jié)的二三十人一伙才敢上路,少有朱武這般有武藝的,一個人獨來獨往。見那幾個伙計二話不說,沖了上來,朱武只得拔刀應(yīng)戰(zhàn)。那些人膽量比武藝高,拿了兵器耍的虎虎生風(fēng),嚇唬嚇唬不會技擊的農(nóng)夫估計還行,在朱武這般人眼里看來破綻百出,遠遠不夠用。
朱武不想傷了人命,便單手持刀,另一手或擒或拿,穿行人群中。幾個照面就把那些伙計打倒,兵器奪了過來。那幾個伙計兵器被奪,本來就不壯的膽氣頓時無影無蹤,撒腿就跑。
朱武把那些武器扔到腳下,一手叉腰,一手單刀點著商隊那些人,笑罵道:“你們這伙奸商,就這點本事,也敢來做強人的買賣?出來個人說話!”
商隊無人敢答話,你推我,我推你,始終沒人出來。
朱武怒道:“既然如此,你們都死!”
終于有個稍微老成些的人出來拜倒。他戰(zhàn)戰(zhàn)兢兢出聲道:“趙四爺爺饒命,小的們狗眼不識泰山,貨物任取,但求別害我等性命。”
“什么趙四?爺爺姓朱名武!”
“啊呀!好漢爺爺饒命,我等認錯了人,不是有意冒犯?!?p> 原來這伙商人是福建的商人,要去洛陽做買賣。前兩日被一個名叫趙四的響馬下了帖子,要找他們借千兩銀子,愿利滾利,付驢打滾的利息——這利息再高,也是無用,本錢先沒了。這伙商人原本不以為然,不料后來在一處城門口,看到通緝趙四的榜文,便有些害怕起來。這趙四曾做下不少案子,惡名遠播。
俗話說的好,掉頭的買賣有人干,賠本的買賣沒人干。這伙商人跑一趟遠路也賺不到千兩銀子,哪肯就這么白白送了人。他們自持人多,又有幾個伙計粗通技擊,便想武力反抗。
因榜文中說趙四是用雙刀的,他們見到朱武也背著雙刀,誤以為是趙四,這才動手。
聽明白原委,朱武仍是余怒不減,罵道:“你們這些奸商,不是強盜,也不算什么好東西。如此不分青紅皂白,若不是我粗曉武藝,被你們砍死,豈不無辜?!?p> 那些商人連連賠罪。
“不對,險些被你們這些搗子騙過,你們欺負我不懂道路?從福建去洛陽做生意,放著汴河黃河不走,非要走陸路,是吃飽了撐得嗎?”朱武把刀抽了出來,“是可忍,孰不可忍,分明是你們意圖搶劫,還編鬼話蒙騙我?!?p> 那些商人見朱武又要動手,忙不迭跪成一片,雞啄米般不住磕頭:“好漢爺爺,我們并沒有騙人?,F(xiàn)如今從江南北上,水路到了蘇州就走不通了,船全被蘇州應(yīng)奉局征調(diào)去運花石綱了,我等沒有辦法,才從陸路走?!?p> 朱武將信將疑,出言恐嚇道:“我估且信了你們,正好我也要去洛陽,給我身你們的衣服,我跟你們一起行。若是被我發(fā)現(xiàn)什么,叫你們?nèi)巳朔?,家家戴孝?!?p> 那伙商人哪里敢說個不字,也不知朱武什么用意,只得拿出身伙計的衣服給了朱武。自此,朱武便跟他們一起走,他們行,朱武跟著行,他們歇,朱武也跟著一處歇。時不時,商隊還送些飲食給朱武,很是殷勤。朱武不怕他們下毒,來者不拒,都吃喝了。經(jīng)過一處市鎮(zhèn),他們還大著膽子請個粉頭陪朱武,被朱武罵走。
如此又行了幾日,行到順昌府境內(nèi)一處樹林,樹林里頭忽然射出一支響箭,釘在商隊前頭的一輛車子上,緊接著就聽到樹林有鈴鐺聲和馬蹄聲,一人騎著馬沖了出來。
“你們這伙南蠻子,可給你趙四爺爺準(zhǔn)備好銀子了?”那人背著雙刀,身材極為高大。他胯下騎著一匹矮腳馬,腳都快搭到地面,也難為那馬兒能背的動他。
朱武見狀把刀藏了,挑著一個擔(dān)子上前,諂笑道:“大王,銀子備好了?!?p> “銀子在哪里?”
朱武放下?lián)樱骸般y子都備好了,就在這個擔(dān)子里?!?p> 趙四大喜,又見眾人嚇得面如土色,不虞有他。他撩腿下馬,揭開擔(dān)子前面筐上蓋的粗布,卻是一愣,那擔(dān)子里裝的不過是些尋常貨物,哪里有銀子。
“銀子在哪?”
“卻是我忘了,在后面這個筐里?!敝煳涑榱吮鈸?dān),離到一邊,引趙四去后面。趙四剛轉(zhuǎn)過身來,就聽得腦后有聲,被朱武一扁擔(dān)掄到頭上,登時倒了。朱武不要錢似的又掄了幾十扁擔(dān),直打的那趙四哭爹喊娘。
朱武打了一氣,找根粗繩將趙四綁起來,騎了趙四的馬牽了他就走。商隊的人見一個瘟神綁了另外一個瘟神,高興還來不及,哪里敢問。原來這趙四技擊一般,但機緣巧合之下犯了一樁大案子,后來不少人假托了他的名義作案,因此惡名遠揚。
朱武尋了去順昌府的路,徑直尋到府衙門口,沖著門口的公人拱了拱手道:“這廝姓趙名四,是個強盜,榜上通緝有名,送與兩位弄些喝茶錢?!蹦莾扇嘶挪坏慕舆^趙四,朱武自顧自騎著那矮腳馬去了。
朱武騎馬行了十來日,到了洛陽,把馬換了盤纏,在黃河邊搭了一艘商船往華山去。行了幾日,到了陜州,水流甚急,朱武見船逆流而上太慢,便棄船沿了岸邊纖夫拉纖的棧道走。
行了幾十里地,卻見岸邊聚了兩群人。一群人是幾個閑漢,圍了具老漢的尸體;另外一群人都穿著孝,旁邊空著個棺材,穿孝的人有的氣憤,有的悲戚,還有些人個人鼻青臉腫,身上帶傷。
不知后事如何,且見下文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