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北晉祠街,這里也是太原老城區(qū)最繁華的街區(qū)之一,人來人往,川流不息,街道向東西兩邊延伸,屋宇鱗次櫛比,招牌林立,茶樓、酒館、當鋪、作坊、腳店、肉鋪等等,還有各種各樣的小商販,一直延伸到街尾。
田文蕙從一家理發(fā)店里走了出來,抬手理了理剛剛梳整的秀發(fā),心情又好了幾分。
現(xiàn)在時局動蕩不安,哪怕是太原城里,治安狀況也是不好,所以她平時深居簡出,少在外面逗留,偶爾出來放放風,也是盡早回家。
此時街道上的行人很多,她左右看了看,沒有找到人力車,微微有些失望,但好在住處離此不遠,干脆就步行回家。
順著兩邊房屋的陰涼款款而行,可就在這個時候,身后卻傳來了一陣嘈雜之聲,還有人連聲高呼:“抓賊人!抓住他……”
她聞聲回頭望去,就見人流中一個壯漢竄了出來,此人套著一身破爛不堪的舊襖褲,滿臉黑泥,看不清楚面目,手里抓著一個皮包,正腳步飛快地在街道上奔跑著,想必就是所謂的賊人。
身后三五個穿西服的男子緊追不舍,口里還高聲喝罵著。
周圍的人都是注目觀望,那個壯漢一看就是生活無著的流民,此時的山西局勢動蕩,百姓流離失所,有很多失去家園的人涌入了太原,他們少有求生的手段,處境艱難,為了能夠活下去,很多人就淪為了乞丐,竊賊,像眼前這種事情在太原城里時常上演。
此時就見那壯漢腳步飛快,身形在人流中快速穿行,可街道上人流太多,還是讓他的速度慢了下來。
眼見身后的追兵越來越近,壯漢情急之下,干脆一陣蠻力沖撞,他力大身沉,把周邊的行人都撞的東倒西歪,人群中頓時發(fā)出一陣斥罵吆喝之聲。
可是前方依然擁擠,身后追趕的幾個人,借著他沖開的空隙,反而越來越近,壯漢左右看了一眼,轉(zhuǎn)身便沖向路旁的店鋪,順著墻根奔跑,眼見就向田文蕙的方向沖了過來。
田文蕙原本距離很遠,還看著熱鬧,沒想到轉(zhuǎn)眼間,賊人竟然慌不擇路沖到眼前,她嚇得驚恐失色,手足無措,竟不知道如何躲避。
還沒有等她來得及反應(yīng),壯漢就直直的撞在田文蕙的身上,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賊人的左手肘部一橫,重重地撞擊在田文慧的左肋。
田文蕙頓時覺得胸口一悶,來不及反應(yīng),被這個壯漢撞倒在地,可是壯漢腳步不停,直接從她的身上跨了過去,慌亂之中,田文蕙的左小腿被壯漢一腳踩中,骨頭發(fā)出一聲脆響。
“哎呀!”田文蕙只覺得小腿劇痛難當,渾身冷汗一下子激發(fā)了出來,忍不住發(fā)出一聲急促的痛呼聲。
身邊的人都發(fā)出一陣驚呼,紛紛趕了過來,可是這個壯漢的動作飛快,接連撞倒幾個試圖攔阻的行人,向一條胡同岔道鉆了進去,瞬間就不見了蹤跡。
田文蕙此時已經(jīng)倒地不起,渾身痛楚難當,忍不住開口連聲呼救,周圍的人看到一個弱女子受傷,都趕緊上前幫助,還有好心人招來人力車,將她送往附近的博愛醫(yī)院救治。
兩個小時之后,博愛醫(yī)院診室的一張病床上,剛剛完成初步檢查的田文蕙,緊皺著眉頭,感覺身體的每一寸骨頭都被擠壓的粉碎,只要動一動,就是一陣鉆心的疼痛,忍不住發(fā)出一聲痛苦的呻吟。
這個時候,一名身穿白衣的女護士走了進來,輕聲問道:“田小姐,你現(xiàn)在的身體狀況很不好,需要一段時間的住院治療?!?p> “住院?這么嚴重?”田文蕙不禁面露為難之色。
女護士點了點頭,耐心地解釋道:“田小姐,您的肋骨和腿骨都有不同程度的骨折,腿骨還好說,可以肋骨的受傷部位需要進一步檢查,情況比較嚴重,現(xiàn)在不僅不能夠移動,而且還需要人來進行護理,所以您最好盡快通知家人?!?p> “家人?”
田文蕙不禁一愣,自己在太原孤身一人,平時又深居簡出,刻意少和旁人接觸,就是連相熟的朋友和鄰居都沒有?
難道需要通知他?
可是他曾經(jīng)特意交代過,不能在任何人面前提起他的名字,尤其是在近期這段時間里要特別小心,沒有重要的事情,不能輕易見面。
田文蕙原本就是外地人,幾年隨家人逃難至太原,可是一場突如其來的變故連累的家破人亡,只剩下田文蕙一人,幸虧在緊要關(guān)頭,被盧明志搭救,不然此時她早就被賣到人販子手中,后果可想而知。
從那以后,田文蕙就跟了盧明志,兩個人在亂世中相互取暖,算是上是恩愛夫妻。
可是盧明志考慮自己的身份特殊,身邊到處都是危機,為了保護愛人,也不想讓旁人知道自己的軟肋,一直都不敢暴露兩個人的關(guān)系,于是專門安排了另外一個住處安置田文蕙,而田文蕙身邊,為了保密,甚至連傭人都不敢請。
因為盧明志處事周密謹慎,小心維護,所以即便是情報站的同事都不知道田文蕙的存在,也正是因為這樣,當盧明志被特高課抓捕之后,田文蕙并沒有被牽連,平平安安的度過了一劫。
后來盧明志叛變投敵,被特高課放了出來,盧明志更不敢讓旁人知道自己的秘密,無論是日本人和軍統(tǒng)情報站,都有可能拿田文蕙來做文章,于是他特意交代田文蕙,近期內(nèi),相互之間暫時不要見面,避一避風頭。
所以田文蕙一聽到女護士的話,實在是左右為難,一籌莫展,她猶豫的表情讓女護士好像明白了什么,于是低聲安慰道:“如果沒有家人陪護,我們可以提供專業(yè)人員護理,不過,這需要多支付一定的費用?!?p> 田文蕙想了想,只好點頭答應(yīng),她如今連動一動都難,沒有人幫助照顧確實不行,最后還是決定通知盧明志一聲。
再說,博愛醫(yī)院作為太原最大的醫(yī)院之一,一向收費不菲,她出門根本沒帶多少錢,現(xiàn)在必須要盧明志把錢送過來,支付醫(yī)療費用,于是說道:“只能麻煩你們了,不過我現(xiàn)在身上沒帶多少錢,麻煩你幫我打個電話,請人送些錢過來。”
說完,她報了一個電話號碼給女護士,再次叮囑道:“這是我的一個遠房表哥,平時也沒有什么往來,你給他打電話,請他想辦法把錢送來就好。”
女護士點頭答應(yīng),轉(zhuǎn)身離去。
博愛醫(yī)院的就診樓內(nèi),許誠言已經(jīng)換回了一身裝束,頭戴禮帽,時下流行的擋風呢子大衣,鼻梁上多了一副金邊眼鏡,再加上兩撇小八字胡,手里還拿著一張報紙,斜靠在走廊的墻壁,遠遠的盯著田文蕙所在的病房。
田文蕙的受傷,當然是他一手安排的,擺脫掉追兵之后,他就緊隨著來到博愛醫(yī)院,近距離的觀察田文蕙的情況。
不多時,就看到一名女護士從田文蕙的病房走了出來,他趕緊身子一側(cè),將報紙展開遮擋面容,身子靠在墻壁上,等女護士從身邊走過,這才收了報紙,不緊不慢的跟在身后。
女護士很快來到大廳接待前臺,拿起桌上的電話撥打了出去,很快電話接通,女護士開口問道:“請問是盧先生嗎?”
對方沉吟了一下,很快給出了肯定的答復。
女護士把田文蕙的情況簡單做了敘述,最后說道:“您的表妹田女士受傷很重,現(xiàn)在起臥都很困難,如果您方便,還是請盡快來醫(yī)院照顧?!?p> 可是她說完之后,好半天沒有得到對方的回應(yīng),最后只好搖了搖頭,把電話掛斷。
而就現(xiàn)在她側(cè)后方不遠處的許誠言,把她的對話聽了清楚,知道這是在通知盧明志,暗自點頭,事情果然按照他設(shè)計的劇本進行。
接下來,就看盧明志是否會前來看顧田文蕙了,只要他敢露面,就是下手的好機會。
警察局刑偵科辦公室里,盧明志緩緩的放下了電話,眼中充滿了焦慮之色。
田文蕙受傷,他心中雖然焦急萬分,可是還是不敢確定電話里的信息,他現(xiàn)在疑心生暗鬼,總覺得身邊有人窺伺,說不準那兩條毒蛇就隱藏在暗處,等著自己露出破綻,隨時會撲上來咬上致命的一口,絕不敢有絲毫的大意。
想到這里,他馬上把自己的親信鄧輝喊了進來,低聲吩咐道:“你現(xiàn)在去辦一件事?!?p> “什么事?”
“你去治安科詢問一下,今天上午十一點左右,在晉祠街一帶,有沒有發(fā)生一起搶劫案,如果有,你去問一下具體的情況,回來匯報給我?!?p> 鄧輝有些疑惑的看著盧明志,嘴里問道:“直接去問,還是……”
“直接問就可以!”盧明志點頭說道,隨即身子前傾,聲音壓的很低,“問清楚事主的情況,還有……,總之情況越詳細越好,但別太刻意了?!?p> “明白了,我這就去!”
看到盧明志吐吐吐吐,欲言又止的樣子,鄧輝知道不能多問,當即點頭領(lǐng)命,轉(zhuǎn)身退了出去。
待鄧輝一出去,盧明志就起身在屋子里走來走去,心思紛亂,他現(xiàn)在真想馬上去博愛醫(yī)院去看望田文蕙,可是又怕自己的冒失舉動,暴露了田文蕙的存在,哪怕鄧輝等人是自己的心腹,可是人心隔肚皮,世事怕萬一,這些事情誰又能說的準,一旦旁人知道田文蕙和自己的關(guān)系,那很快麻煩就會不停地找上門。
就在他患得患失的時候,辦公桌上的電話鈴聲再次響起,盧明志心神一震,緩過神來,來到桌前,伸手拿起了電話。
“你馬上到我這里來一趟!”
電話那邊卻是警察局局長牛興發(fā)的聲音,語氣很是嚴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