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杭州順流而下，船只需兩日的行程就可抵達(dá)東京汴梁。剛上船時，姜玄黎發(fā)現(xiàn)那個說話辦事很干練的仆婦總是喜歡盯著她看。她便上前笑道：“這位大娘可是有事要對我說？”蕭睿珍趕緊笑道，“姑娘是太好看了，我一個女人家眼睛都挪不開，看個不夠?！苯栌肿屑?xì)打量了一下這個中年婦人，眼神里透著精明勢利，一看便知是個厲害角色。姜玄黎掩口羞澀一笑，“大娘真會說話，京城里什么標(biāo)致的人物沒有。何至于拿我取笑。”“我要是有你這么一個天仙一樣的女兒，該是多大的福份啊?？上藗€兒子，如今也到了該娶妻的年紀(jì)?！苯杪劼犛行擂?，神色局促了一下，蕭睿珍看在眼中趕緊打圓場，“姑娘是鳳凰，如今落到了梧桐樹上?；艏蚁热耸请S太祖打江山的功臣，如今傳到現(xiàn)在，論顯赫雖不及從前那樣位列三公，但一般的京官還是無法相比的?！苯鑿?qiáng)展笑顏，“深宅大院，怕是不如小門小戶的人家簡單好過活。我這輩子想過那種粗茶淡飯，從容嫻靜的生活怕是很難了。”蕭睿珍欣然地端詳了她一會兒，“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苯枰汇叮恢绾巫龃稹?p> 兩日的接觸，蕭睿珍已大致摸清了姜玄黎的性情。姜玄黎雖然小心謹(jǐn)慎，但言談舉止間還是透露出些端倪。作為霍家的女主人，她當(dāng)然不會像段傾媛一樣坐以待斃。
當(dāng)客船駛?cè)脬旰訒r，蕭睿珍拿出一只錦盒，來到姜玄黎面前，“姑娘，馬上就要進(jìn)城了。做新婦不能委屈了自己，我替姑娘備了一套嫁衣，姑娘穿上看合不合身？”說完打開錦盒，里面是一件簇新的紅嫁衣。說完取出嫁衣，繼續(xù)說道：“這是都中新娘所穿嫁衣的最新樣式。姑娘穿上一定光彩照人?！苯柙诤贾菀娺^的高品質(zhì)織物無數(shù)，但還是立刻被眼前這套精美的嫁衣吸引了，霞帔遍繡如意云紋寶相花，繡工精絕，粲然奪目。再看那鮮艷的大袖紅褙子，緙絲織錦，紋理之美，宛若天成。姜玄黎忍不住嘆道：“大娘如此用心，玄黎感激不盡。一定花了不少銀子，我從妝奩中取幾件值錢的手飾給大娘，也算是我的一點回報?！闭f完轉(zhuǎn)身要去取，趕緊被蕭睿珍攔住，“姑娘嫁入霍家，并未有什么聘禮，區(qū)區(qū)一件嫁件，何至要姑娘拿手飾來還?！苯枰簿痛舜蜃?，在蕭睿珍的幫助下?lián)Q上了嫁衣。蕭睿珍嘖嘖贊個不停，其它仆婦也過來看熱鬧?！叭孙椧聤y馬飾鞍，這話不假?！蹦阋谎晕乙徽Z議論紛紛。
隨著船駛?cè)胍蛔鐦?，姜玄黎從船艙中看到汴河兩岸商賈云集，比杭州不同的是經(jīng)常有異國商人的駝隊載著貨物進(jìn)城。來到繁華興盛的天子腳下，她只不過是一個看客罷了。忍不住又想到鶴來庵住持最后對她說的那句話“與繁華為伍，始終置身事外。”為掩心內(nèi)突然涌起的這股悲涼情緒，她打起精神，問蕭睿珍：“上岸后我們可有車馬來接？”蕭睿珍笑道：“姑娘不必多慮，一切都已安排好了。馬車已在岸上候著了?！苯椟c點頭，“這樣安安靜靜進(jìn)府，不會引人側(cè)目，挺好的?！笔掝Ｕ渎牫隽讼彝庖?，馬上沖身邊一個心腹婆子使了個眼色，婆子會意，笑道：“雖不是明媒正娶，但是哪一樣也不會委屈了姑娘?！笔掝Ｕ涿Τ獾溃骸澳氵@老貨，不會說話就少說兩句。姑娘大喜的日子，你別在這兒添堵。”姜玄黎側(cè)過頭看著艙外波光粼粼的河水，眼底泛起的淚像河水的倒影，不再言語。
上岸后果然有兩輛馬車候著，蕭睿珍安排姜玄黎上了其中一輛馬車，自己和另外兩個仆婦上了另外一輛。而那個剛才在船上被斥責(zé)的婆子則步行尾隨了一會兒，便獨自混入人群不見了。
當(dāng)馬車行到金順坊，蕭睿珍撩起車簾讓鞭炮齊鳴。一時間炮聲四起，震耳欲聾。等到了霍府大門前，馬車停下，兩個婆子先下了馬車把蕭睿珍攙下車，接下來蕭睿珍來到姜玄黎的車前，“姜姑娘，到了。下車吧?！苯杼羝疖囬T簾，兩個婆子上前把她攙了下來。鞭炮聲再次響起，守門的家丁捂著耳朵打開了側(cè)門，蕭睿珍走在前面，兩個仆婦跟在姜玄黎身后一起進(jìn)了霍宅。
姜玄黎掃了一眼周圍環(huán)境，庭院打掃得干凈整潔，一面影壁墻將院子分為了東西兩個院落。守門的家丁向蕭睿珍稟道：“大少爺已經(jīng)上朝回府了，現(xiàn)在老太太房里?！笔掝Ｕ潼c點頭，對姜玄黎道：“你先回房稍微歇息一會兒，然后我?guī)闳ヒ娎咸?。”說完讓身邊一個婆子領(lǐng)著姜玄黎來到一間事先為她收拾好的房間。她回到自己房中由丫鬟伺候著洗了臉，重新盤好發(fā)髻。穿戴好平日的裝束來找姜玄黎一起去上房復(fù)命。姜玄黎看見蕭睿珍改頭換面，藕荷色綢衫，青錦褙子，行動時只聽得見絲綢衣服的窸窣聲，儼然一副管家主母的氣派。她心里開始有了不祥的感覺，快速回憶這兩日在船上彼此的言行。自覺沒有什么紕漏，但仍隱隱忐忑不安。
早有丫鬟向里面通稟過了。于是姜玄黎直接跟著蕭睿珍進(jìn)到堂屋。楊氏端坐在上首，霍初賢陪在身旁。蕭睿珍上前施禮道，“老太太，人我接來了?！闭f完走上前站到了霍初賢身旁。姜玄黎抬頭看了看坐在上首鬢發(fā)花白的婦人，滄桑的容顏里依稀能辨出曾經(jīng)是個美人的痕跡。姜玄黎迎上老太太犀利的目光，不與之對視，趕緊低下頭，施了一禮，“姜玄黎給老夫人請安，祝老夫人壽考綿鴻，永享福澤?！睏钍隙嗽斄艘粫?，又看了一眼霍初賢，“果然名不虛傳，姿容卓絕，你如愿以償了?！被舫踬t聞聽趕緊跪在母親腳邊，“兒多謝母親成全。”楊氏冷笑了一聲，“我若不答應(yīng)，豈不是顯得我偏心。”說完看向蕭睿珍，“這么多年你為霍家所做的我都看在眼里，老爺在時朝乾夕惕，最反對納妾，認(rèn)為那是驕奢淫樂，敗家的根本。但若是他看到如今霍家子嗣凋零，恐怕也會這么做。所以你要和段傾媛一樣，凡事想開些?！笔掝Ｕ溱s緊跪在霍初賢旁邊，含淚道：“這些年兒媳做所的皆是份內(nèi)之事，不足掛齒，這次親自去江南接姜姑娘，足以表明心跡，望老太太百子千孫，霍家人丁興旺?！睏钍宵c了點頭，指著姜玄黎道：“你和他們一起給我磕個頭，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苯杪犃吮愎蛟诨舫踬t身旁，這個朝服還未換的中年男人就是她的夫君。未及細(xì)看就這樣三個人一起給楊氏磕了個頭。站起身，楊氏又命霍初賢和蕭睿珍坐下，讓姜玄黎給兩人敬茶。姜玄黎恭謹(jǐn)?shù)亟o兩人獻(xiàn)了茶，霍初賢接茶時趕緊看了她一眼，神情里滿是喜悅。而蕭睿珍接茶時目光冷冷地瞥了一眼姜玄黎，一改這兩天在船上時的親切態(tài)度。姜玄黎忽然明白，這只是一場好戲的開始。
出了上房，正巧碰上段傾媛和陳染秋，廖云嬋三人。蕭睿珍趕緊向姜玄黎介紹道：“這是我弟媳段傾媛，這兩位原是杭州銜月樓的清倌，不知你們是否相熟？”姜玄黎和這三個人打了個照面，陳染秋和廖云嬋從表情上就看出大吃一驚，答案不言自明。段傾媛笑道：“既然都認(rèn)識，往后姐妹們常在一處，反倒多了許多樂趣。”姜玄黎臉上一熱，道了一個萬福，“姜玄黎見過二少奶奶?！倍蝺A媛上前拉住她的手仔細(xì)打量了一番，“好個傾城美人，難怪名動京都。如今成了我霍家的人，大家就是有緣才聚在一起，今后叫我姐姐便是，不必如此拘禮。云嬋就一直叫我姐姐?！闭f完看了一眼廖云嬋。蕭睿珍覺得無趣，便徑直回了東院?；舫踬t在身后此刻只嫌段傾媛話多，道：“老太太今天氣色好，你們進(jìn)去看看，多陪她聊會兒，讓她高興高興?！比藭廒s緊讓開道路。霍初賢拉過姜玄黎的手，“這一路坐船辛苦嗎？”“南船北馬，倒也習(xí)慣了?！苯韬叽鸬馈２幌雱傋吡藥撞?，霍初賢便一下子將她抱了起來，姜玄黎驚呼了一聲，“快放我下來！”霍初賢興高采烈，完全不理會，“今后我就是你的馬！你不用走路?！苯杓润@又喜。低頭看他一身腥紅的朝服，與自己的銷金紅裙倒是顏色相配。這個未曾謀面的夫君今日一見便對自己這樣喜歡，雖在情理之中，但還是超出了她的預(yù)想，或者為人妾室，也一樣未來可期。
霍初賢一路將她抱進(jìn)為她安排好的新房。姜玄黎見新房雖然陳設(shè)考究，但并未有任何喜慶的裝點。霍初賢將她抱到了床上，兩人并排坐在床邊?；舫踬t將官帽脫下放到了桌上。姜玄黎笑道：“唯有你我二人的衣服顏色有些喜慶之色。”霍初賢環(huán)顧了一下房間，“姨母剛剛在宮里過世，府中不適合張燈結(jié)彩。姜姑娘請不必介懷，過段時日這房間按你的喜好布置。你看可好？”姜玄黎赧然一笑，“只要你待我的心像待這身緋紅朝服一樣，就足夠了?！薄肮媚镎鏁f笑。”說完上前用手指刮了一下姜玄黎的鼻梁。姜玄黎側(cè)過頭，霍初賢坐到她身旁，一手?jǐn)堖^她的肩膀，開始問她年紀(jì)，有什么喜好。當(dāng)姜玄黎告訴他喜歡米芾的字，霍初賢笑道：“這簡單，下次我向他要幾幅他的手書給你拿來。”姜玄黎莞爾一笑，“宋四家之一的米南宮，要得其墨寶何其困難，經(jīng)你這樣說像舉手拈來一般?！薄懊总滥赣H閻氏與我母親私交甚好。如今又與弟媳的弟弟結(jié)了親家，你說這有何難？”姜玄黎點點頭，繼而一笑，“想起羅敷對調(diào)戲她的那個史君說，‘東方千余騎，夫婿居上頭，’雖是一句誑語，足見其智慧。但若有一日我也遇此情形，亦可這么說，卻是事實了?！被舫踬t更加摟緊她的肩膀，“我不會讓人有機(jī)會調(diào)戲你的?！苯栌行┿等?，第一次鼓足勇氣仔細(xì)看他的臉，見過了太多文人士大夫的臉，早已練就了觀其相便知其心的本事。面前這個年愈五十的人眉間竟有一道很深的懸針紋，這讓姜玄黎提高了警惕。
接下來霍初賢詢問了很多江南風(fēng)物，兩人相談甚歡，竟像一見如故般投契。而姜玄黎深知，霍初賢在官場浸染多年，絕非等閑之輩。時刻不能掉以輕心。而兩人談笑間所流露出的智慧和學(xué)養(yǎng)也讓彼此加深了了解，霍初賢感到心滿意足，仿佛他多年的寂廖都在這一刻煙消云散?？鞓返臅r光總是短暫，不知不覺已經(jīng)掌燈時分，霍初賢片刻都不想離開姜玄黎。他命人把晚膳送到房里來。
酒菜很豐盛，姜玄黎看了一眼蠟燭，“若是能燃一對紅燭，就更合宜了。”霍初賢看著白色的蠟燭，靈機(jī)一動，走到書案前，用朱砂墨在硯里研了一會兒，然后用毛筆蘸了涂在蠟燭上，雖不能完全遮住蠟身，但多少有些紅色的意思。姜玄黎哭笑不得，“你研墨就是為了耍這個把戲，罷了，罷了。何苦自欺其人。”霍初賢得意地完成了紅燭的妝扮。坐到桌前，給姜玄黎斟滿一杯酒，“不知姜姑娘酒量如何，但這合巹酒是要喝的。姜玄黎端起酒杯，與霍初賢碰杯對飲。
對于姜玄黎來講，霍初賢是一個既不讓她心動也不讓她生厭的一個男人。她只是有些心懷感激，他要了自己，結(jié)束了她無依無靠的漂泊。當(dāng)他伏在她身上的時候，她沒有勇氣與他的眼睛對視，她只是用余光一掃，
迷蒙中姜玄黎覺出霍初賢已經(jīng)起身，姜玄黎睜開眼坐起來，“怎么起這么早？”霍初賢用一只輕撫了一下她的臉頰，“宮門四更開啟，上早朝前須在宮門外候著?！闭f話間已穿好了素紗中單，姜玄黎生出不舍，上前用手環(huán)住他的腰，“你一離開，我就害怕?！被舫踬t握住她的手，“怕什么，你再睡一會兒，天亮了去給母親請安。只要她老人家喜歡你，沒有人會難為你的。我真的得走了，快來不及了。”姜玄黎看著霍初賢穿好朱衣緋羅袍，佩上魚符，穿好皂皮履，姜玄黎做官妓時已對這些很熟悉，知道這是四品官員的朝服裝扮。她撩起帳幔，下了床，“我雖早就聽說京都有歌謠稱‘四更時，朝馬動，朝士至?！?，如今才知夫君的辛苦。”霍初賢一聽頗為動容，上前抱住姜玄黎，“那你就好好服侍我?！苯鑻尚叩貙㈩^朝進(jìn)他的胸前。“我服侍你頂冠束帶。”說完她取過桌上的官帽，霍初賢接過，“不必了?！闭f完自己戴好，“你在床上聰明一些就好了。”說完狡黠一笑，快步走出門。
姜玄黎見天色還早，便又躺回去想再睡會，奈何輾轉(zhuǎn)反側(cè)怎么也無法再入睡了。天剛破曉，便有丫鬟婆子進(jìn)來灑掃，姜玄黎只好起來看著她們收拾屋子，忍不住問道：“你們每天都這么早起來干活？”一個丫鬟道：“大娘子交代了，小娘子的房間一定每天都要打掃得干干凈凈，一塵不染，我們不敢怠慢。”說完拿起抹布在姜玄黎身旁揮舞。大有要把姜玄黎一起抹去的架勢。姜玄黎趕緊躲避，不想另一個丫鬟的掃帚在腳邊又橫掃過來。傾刻間屋子里飄起了塵土的氣味，姜玄黎意識到來者不善，只得坐回床上放下帳幔，任她們在外面為所欲為。
大概忙了一刻鐘，眾人終于出去了。這時廖云嬋走了進(jìn)來，見這一眾人得意洋洋魚貫而出的樣子。心里生出幾分蹊蹺，待進(jìn)來看見姜玄黎躲在帳內(nèi)，便故意問道：“怎么她們這么早就服侍姐姐洗漱？”姜玄黎撩開帳簾，見是廖云嬋，“你也夠早的，霍家人每天都要起這么早嗎？”廖云嬋并不見外，徑直來在床邊坐下，“我這是刻意早起過來看看你?！币娊梏W發(fā)松散，并未洗漱的樣子，心里已明白了。便道：“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千萬別和妹妹見外直說便是。云嬋能有今天，時時記著姐姐的好。不想竟真有回報的時候了，可見我們的緣份非同一般?！苯杩粗鴱念^到腳珠光寶氣的廖云嬋，心想本性難改，到哪里都是一樣，笑道：“看妹妹這一身打扮，可知在府中過得很是愜意。還能想到昔日故人，真是難能可貴。只是那陳染秋怎么也在府中，她不是嫁給了一個叫林逸洲的江湖人士嗎？”“這就說來話長了，你到我那邊，我?guī)湍闶嵯矗以僦v給你聽?！?p> 姜玄黎便隨了她進(jìn)入西院來到她的房中。廖云嬋喚點翠打來一盆洗臉?biāo)缓蠓愿浪鋈?，親自幫姜玄黎梳洗。姜玄黎知道她與陳染秋一向不睦，想必是要拉攏自己。便也隨她去了。經(jīng)過廖云嬋的一番細(xì)述，姜玄黎證實了自己的想法，原來廖云嬋在霍府中孤掌難鳴，而自己的到來無疑成了她新的希望。姜玄黎故意嘆道：“石姐姐真是命途多桀，如今懷著身孕，怕是連孩子也要成為家生子，一起跟著還債了?！绷卧茓茸煲黄?，“你啊，還是多操心一下自己吧，我看那東院的大少奶奶可不簡單，管著一大家子的生計，是真正的一家之主。連我們二少奶奶也要讓她三分?！苯栉櫫艘幌旅?，擦干了臉和手，“為何她要扮成仆婦的模樣去杭州接我？”廖云嬋眼珠一轉(zhuǎn)，“還不是我成日在老太太跟前念你的好，終于讓老太太動了心，覺得應(yīng)該一碗水端平，所以也讓長子納你為妾。蕭睿珍一向要擺出治家有方，大度能容的樣子。自然要做給大家看。有此一行便勝過弟媳段傾媛了?！苯杪犃巳粲兴迹恢每煞??！叭羰沁@樣簡單，倒也罷了。”廖云嬋不明所以，“姐姐的意思她還有另外的心思？”姜玄黎不便多說，便搖搖頭。“知己知彼，百戰(zhàn)不殆?；蛟S她是為了多一點了解吧。”“這倒也是。別想那么多了，收拾好我們?nèi)ソo老太太請安。再怎么著她也是看老太太臉色行事的?！闭f完幫姜玄黎梳頭，給她挽了一個簡單的發(fā)髻，“姐姐這素面朝天的，也不像個新婦的樣子。用我的胭脂吧。”“不用了。我本也不喜歡這些?！薄澳琴N個花鈿吧？否則老太太認(rèn)為你失禮就不好了?！苯柁植贿^，只得在眉間貼了一個紫色水晶花鈿。
來到上房時，段傾媛和丫鬟拾香還有陳染秋已在老太太身邊侍候用早膳了。姜玄黎和廖云嬋施禮請安，老太太看了一眼姜玄黎，面上露出不悅，“臉色這么差？是沒休息好嗎？”姜玄黎這才意識到自己的狀態(tài)，趕緊賠笑道：“許是有些微水土不服，早上起來便覺頭暈乏力?！睏钍戏畔轮嗤?，又仔細(xì)看了看姜玄黎，“找個太醫(yī)過來看看吧。”姜玄黎看了一眼廖云嬋，段傾媛笑道：“近水樓臺，大嫂就是半個太醫(yī)，何需舍近求遠(yuǎn)呢？”楊氏低垂眼瞼，用調(diào)羹舀了一口粥送到嘴邊，輕吹一下，吃進(jìn)嘴里，沒有再言語。過了一會兒，方才慢慢道：“雖說能者多勞，但干多了，也未免忙中出錯。我都免了她來請早安，管家婆不容易，少給她找一點額外的麻煩?！倍蝺A媛趕緊俯身道：“您說的是?！睏钍嫌挚戳丝唇瑁斑@是她忘了給你安排一個貼身伺候的人了嗎？我聽點翠說一大早上你跑到廖云嬋房里梳洗？”姜玄黎趕緊俯身道：“許是大少奶奶還未來得及安排，云嬋與妾多日未見，便邀我同去她房中敘舊。所以沒有顧忌不合規(guī)矩，請老太太恕罪，玄黎今后再不會如此莽撞?！苯枵f話時楊氏的眼睛一直盯著她，雖然面色蒼白，但姿容殊盛，靈氣盤亙形成似泣非泣的一雙橫波目。心里暗嘆怪道是江南名妓中的行首，她這大兒子一把年紀(jì)艷福不淺，怕是要如獲至寶了，想到此面上微微一笑，“到底是一方水土養(yǎng)一方人，讓染秋過去服侍你吧。府中的丫鬟粗手笨腳，還是你們一個地方來的人能方便些?！闭f完看了一眼廖云嬋，“你說是不是？”廖云嬋趕緊笑道：“哪有，老太太這么說豈不是在說我嫌棄點翠服侍的不好?！睏钍闲表卧茓?，“你帶玄黎在府中園子里轉(zhuǎn)轉(zhuǎn)，散散心，別總在屋里悶壞了。”廖云嬋像得到特赦一樣，趕緊道：“放心吧，我一定讓姐姐開開心心的。”說完拉起姜玄黎的袖子往外走。姜玄黎被拽得沒來得及和楊氏告退就出來了。
姜玄黎有些心神恍惚，只覺得剛才發(fā)生的一切像做夢一樣。園中湖石精巧，曲院連回廊，大有移步換景之妙。廖云嬋很是興奮，覺得自己終于有了一個同伴，況且身份相同。然看著姜玄黎心不在焉的樣子，有些不解，“你現(xiàn)在脫了妓籍，有了歸宿，怎么還心事重重的樣子？”姜玄黎眼看著那面平靜的湖水，“為人妾室終究是外人，你知道嗎？若是官員獲誅連九族的重罪，有妻族，無妾族。妾不過是鮮花著錦罷了，流年似水，春殘花落時，流水無情，如浮萍一般任雨打風(fēng)吹去?！绷卧茓茹读艘幌?，笑著道：“姐姐是個明白人，為何做糊涂事？難道不知道得過且過，今朝有酒今朝醉？今生既已如此，去計較本不屬于我們的東西，那不是庸人自擾嗎？”姜玄黎從湖中收回目光，看著她，“我該向妹妹一樣，及時行樂！否則不只辜負(fù)自己，也辜負(fù)了良辰美景?！闭f罷拉過她的手，“還是你活得明白?！绷卧茓鹊溃骸拔覀冊俨粷?jì)還不如陳染秋嗎？她都能活得宜然自得。我們好歹不是孤兒寡母。我才想起來，老太太讓她伺候你，你要多加小心，那個點翠根本就是個老太太安排在我身邊的眼線。什么事都要弄得眾人皆知。”說話間姜玄黎看到一排建筑風(fēng)格迥異的房舍，遠(yuǎn)看更像是修道之人的住所，“那幾間房子是怎么回事？”“那是客房，也算是園中的一個點綴?！薄拔覀冞^去看看?！苯鑾е鴰追趾闷嬉哌^去細(xì)瞧。
只見一個老仆婦從屋中走出，看見她們走過來，機(jī)警地打量了二人一番，廖云嬋道：“大嬸是這里的管事，我們進(jìn)去看看，一會兒就出來?！闭f完沖那位老婦人笑了笑。
屋中奇珍古玩琳瑯滿目。姜玄黎一見便喜歡上了。“住在這里豈不是別有一番滋味。”“那你就和你夫君說，到時我也搬來住在你隔壁。”姜玄黎笑道：“那是最好不過了，這里人生地不熟，我們在一處為伴也可解思鄉(xiāng)之情?！闭f完她走到書案前，看到桌上竟有吳中技藝小物竹瓶，一段盤根錯節(jié)的竹子，只稍微刮擦打磨，便成巧奪天工的一件案頭清供。姜玄黎倍感親切，拿起把玩了一下，放回原處，這時發(fā)現(xiàn)案上的一方古硯更是彌足珍貴，她用手指輕輕撫摸硯臺的紋理，感覺極好發(fā)墨，喜不自禁，拿起來仔細(xì)觀賞，石頭色如豬肝，質(zhì)地極其溫潤，她知道這是一塊極好的端硯。她又大致瀏覽了一下屋中陳設(shè)，對廖云嬋道：“這樣的屋子，若是住進(jìn)一個俗人，豈不可惜了。”說完走了出來，看見門外老婦人一直候著，便問道：“誰住在這里？”仆婦答道：“這是客房，預(yù)備給京中僚屬的，若是家中宴客太晚，不及回府便在此小住?！薄芭丁！苯枞粲兴嫉卮饝?yīng)了一聲，廖云嬋也跟著走了出來，“那邊還有兩間，我們再去看看?！苯枰娺@個院落清泉茂竹，曲徑通幽，越加心宜于此?；仡^看了一眼見扁額上題著“盛水齋”，名字不知是何人所起，倒也極雅。她的心在這里感到安頓了許多。她又陪著廖云嬋來到另外兩間精舍，一處題為霄音閣，一處題為青芳菀。兩處陳設(shè)也頗為精麗，集能工巧思于大成。廖云嬋道：“這霄音閣中的那尾古琴甚合我意。”姜玄黎犯難道：“我初來此地，不便開口說遷居之事?！绷卧茓鹊溃骸拔液颓暹h(yuǎn)說一聲，他若是能答應(yīng)，那么大少奶奶就不會說什么的?！苯椟c點頭，廖云嬋想起什么突然問道：“你現(xiàn)在住的地方不好嗎？”姜玄黎走出了霄音閣，“只是覺得這里更妙?！薄案睿俊薄懊钭衷趺磳?？女人少的地方就是好地方?！绷卧茓妊诳谛Φ?，“我頭一次聽說，姐姐真有意思！”
兩人說著話不知不覺走到了西院，“姐姐再到我房中坐坐?！苯璞汶S她進(jìn)了廖云嬋的房間。仔細(xì)一看，自己屋子的陳設(shè)便落了下乘?！澳銈兌倌棠滔氡貙δ愫芎?。這珠玉滿堂，比大戶人家的小姐閨房還要講究?！绷卧茓阮H為自得，“所以我勸姐姐得過且過，不要難為了自己?！眱扇擞至牧艘粫海宦犖萃庖魂囙须s，廖云嬋立刻從窗戶往外望，只見四個小廝正抬著一只大箱子往上房去，段傾媛和蕭睿珍還有幾個丫鬟陪著一位老夫人和一位年輕的姑娘。只聽蕭睿珍說道：“米夫人跟和我們老太太素年的交情，這壽禮可是一年比一年重?！倍蝺A媛伸手拉過那位年輕姑娘的手，一陣寒暄，說話間一起去了上房。
廖云嬋道：“看樣子老太太要過生日了。我們也得備好賀禮，免得落人口實。”姜玄黎沉吟了一下，“我們身無長物，老太太什么寶貝東西沒見過，要比貴重我們縱然有拿得出手的東西，只怕還會讓人生疑。”“姐姐說的極是?！眱蓚€人忽然心情沉重了許多，也沒有心情再閑談下去，姜玄黎便告辭出來。
回到房中見陳染秋等在屋中，見姜玄黎回來，趕緊上前問道：“云嬋陪妹妹好一會兒，想必府中都轉(zhuǎn)了一圈吧？”姜玄黎看著已經(jīng)大腹便便的陳染秋，笑道：“她自然是熱絡(luò)的，還到她房中坐了片刻?！标惾厩镂⑽⒁恍?，“沒想到我還能在這里和兩個妹妹相遇，足見緣份不淺?！薄敖憬銕讜r生，可要小心些，別動了胎氣。”“下個月，等我坐完了月子，就可以伺候你了。”“姐姐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兩個伴在一處，說說體己話，難道不比這里的人親近。姐姐若是有什么需要我的，我一定為姐姐盡力?！薄罢f到這兒還真想讓你幫個忙，孩子還沒有取名字，你若是能想到合適的，就告訴我，男孩女孩的都行?！苯璐鸬溃骸斑@個容我好好斟酌，一時半刻還不好想到。”“不急，你慢慢想。”“眼下到是有一件急事，姐姐不知如何打算？老太太壽辰我們送什么禮物合適？”陳染秋道：“我已畫好了一副賀歲圖，已經(jīng)找人裝裱去了。技不壓身，這個時候倒派上用場了?！苯椟c點頭，“你這樣已經(jīng)很好了。只是我……一時想不出……”陳染秋也略想了一下，“你的賀禮不必多么貴重，別出心裁就好?！苯椟c點頭，“我也是這么想的?！庇谑窍氲酵黹g和霍初賢商量一下。
霍初賢再次出現(xiàn)在她面前，換了常服，穿的是白色大袖襕衫，足著烏靴，頭束軟紗巾，腰系五色呂公絳。容止比上次更具閑散氣質(zhì)。“夫君，老太太的壽辰我送什么賀禮才好？”姜玄黎一見到他便急不可奈地問道?！霸趺?，這個問題困擾你一天了？”姜玄黎點點頭。霍初賢故作不滿地道：“這么說你一天都沒有想我！”“我一天都在等你回來好向你討個主意，怎能說我沒有想你！”
第二天一早，姜玄黎對霍初賢說：“我想送插花，你看合不合適?！被舫踬t若有所思，突然大笑道：“這就是你昨晚想出來的？合適，老太太很喜歡花。”姜玄黎正色道：“江南的絹花一直作為宮里的貢品，很有一門手藝的。我雖做得不大好，但常人看來還是可以入眼的?！薄笆媚恳源愦箫@身手。”姜玄黎知道他故意拿自己取笑，索性不再理他。
洗漱之后，和陳染秋一起去給楊氏請安。得知這是老太太的七十大壽，但念于胞妹剛剛過世，不忍心大辦，于是一切從簡。姜玄黎這才放下心來，把自己的主意和陳染秋說了，陳染秋很贊成。
太醫(yī)來給姜玄黎把脈，隔著帳簾，并未說什么，就回上房復(fù)命去了。接下來姜玄黎向廖云嬋要了些顏色鮮艷的絹。便把全部精力投入到絹花的制作，一天的功夫下來，累得頭昏眼花，總算初具模樣。
晚上霍初賢看見絹花，并沒有出現(xiàn)姜玄黎期待的欣喜驚艷?！笆擎龅牟缓每磫?？”姜玄黎有些忐忑地問?！昂每?。”“那為何你一臉愁苦的樣子？”“有嗎？”說完，他執(zhí)起她的手細(xì)看，然后放在唇邊輕吻。為了掩藏心中的情緒，把她一下?lián)砣霊阎?，把頭搭在她的肩上?；舫踬t反常的舉動讓姜玄黎感覺發(fā)生了什么不幸的事。她逐漸聯(lián)想到了自己身上，只是知道問了也是枉然。
楊氏的壽誕今年只辦家宴，與往年不同這次全權(quán)交給了段傾媛置辦。段傾媛意欲借此一顯才干，遂事無巨細(xì)，皆精心過問。最有一點，她深知眾口難調(diào)，刻意派了拾香一一問過家宴中每個人喜歡吃的菜。然后按各人報出的喜好準(zhǔn)備菜式。問到姜玄黎的時候，姜玄黎報了兩樣家鄉(xiāng)菜，一份是白炸春鵝，一份是醬姜。
宴席中人人都向楊氏祝酒，獻(xiàn)上自己備好的賀禮。姜玄黎和廖云嬋兩人坐在下首的一張桌子上。蕭睿珍獻(xiàn)上了自己做的碎玉抹額。楊氏拿在手里端詳了一會兒，“論女紅你們誰也比不上睿珍。針腳細(xì)密，玉出昆岡，玉碎昆岡。”說完交給了身后站著的丫鬟。姜玄黎獻(xiàn)上了一個用絹花制作的盆景。楊氏看了看，“別出心裁，一樣心靈手巧，只是姿態(tài)旁逸斜出，不夠規(guī)矩?！苯柃s緊起身道了一個萬福，“老太太極具慧眼，我這是借花獻(xiàn)佛，取山野爛漫之趣，所以不拘一格了。”楊氏欣然點點頭。段傾媛命人趕上來兩頭梅花鹿，“這是清遠(yuǎn)托人給您買的。養(yǎng)在園子里看著添些自然趣味?！睏钍闲Φ溃骸斑@是清遠(yuǎn)打獵時嘴里省下來的吧？”霍清遠(yuǎn)趕緊站起身，“娘，怎么能這么說孩兒呢？的確是兒托人買的?！薄昂?，好，這個我喜歡?！苯酉聛砹卧茓缺е米叱鰜?，“老太太過壽誕，怎可沒有絲竹之聲，我為娘親彈一曲《梅花三弄》。”眾人皆稱贊不已。老太太道：“別說三弄，就是四五弄，弄不出子孫來，也是白弄?！绷卧茓刃Φ溃骸拔掖丝踢€能抱得了琵琶，只怕再過些時日腹中的這個就不答應(yīng)了呢！”楊氏一聽大喜，“真的？什么時候的事？怎么不早說？”霍清遠(yuǎn)道：“這都是為了在壽宴上給娘一個驚喜。我們也是這幾天才知道的?！睏钍狭⒖谭愿赖溃骸耙院笮袆涌梢⌒牧?。”說完緊盯著段傾媛，“一定要照顧好她。不要出什么紕漏?！闭f完又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蕭睿珍。蕭睿珍趕緊笑道：“弟妹已生過一胎，有經(jīng)驗自然不會出什么差錯?！闭f完又命丫鬟端出一個食盒，“這是我新做的桂花糕，娘親嘗嘗。這桂花樹還是當(dāng)年我生下錦豐的時候，初賢親手栽的。如今年年桂花飄香，每年我做的桂花酒，桂花糕都有賴于這棵樹。”楊氏看了一眼剛端出食盒的桂花糕，“年年都是這個口味，也有些吃膩了。拿回去自己吃吧?！边@時一個穿青綢衫，一身道士打扮的年輕人走了過來，“奶奶，我這個孫兒你看夠沒有？”楊氏一抬頭，皺眉罵道：“怎么穿成這個樣子？成日的不著家，又和道士混一起去了？”“奶奶，現(xiàn)在京中文人都喜歡道士打扮。您不出門當(dāng)然不知道?！被舫踬t趕緊站起身，“娘，小兒無狀，我會嚴(yán)加管束。不過的確受官家影響，文士皆好此道。豐兒也只是從眾而已。娘不要生氣?！睏钍闲锖翐u搖頭，霍錦豐聽話地來到楊氏跟前，跪倒磕頭，“孫兒祝奶奶福壽綿長，康樂宜年。”
姜玄黎和廖云嬋都第一次見到這霍家的獨苗寶貝。見其眉目清和，一身溫純?nèi)逖艢狻４罂蓮钠淙菝采媳娉銎涓改贻p時的風(fēng)姿。廖云嬋開始觀察姜玄黎，心想自己的夫君年紀(jì)和自己相仿，姜玄黎心里一定有些失落吧。而面前的這位雅正公子，比她也小不了幾歲，廖云嬋揣測著姜玄黎，而姜玄黎只看了一眼便低下頭把目光落在面前她點的那道白炸春鵝上。廖云嬋收回目光，心里把早已想好的主意說了出來，提出想搬到霄音閣去住，那里環(huán)境清幽，適合養(yǎng)胎。楊氏沉吟了一下，又看了一眼蕭睿珍，便道：“也好，點翠你過去幫著整理一下。飲食比平日要更加上心?！秉c翠應(yīng)了一聲。姜玄黎沒想到廖云嬋這么輕易就達(dá)成所愿?？嘤谧约洪_不了這個口，只看了看霍初賢。楊氏對霍錦豐道：“這是你二叔的小娘子，你叫廖姨娘?！被翦\豐站起身，拱手一禮，“晚輩見過廖姨娘。”廖云嬋抱著琵琶輕輕道了一個萬福。楊氏道：“下面座中那個是你父新納的妾，你叫姜姨娘?！被翦\豐顧不上打招呼，大驚道：“我父親納的妾！我不在家這些日子竟發(fā)生這么多事！”蕭睿珍道：“要我說，也該給你娶個媳婦了，這樣你才能不亂跑，好好呆在家里?！睏钍系溃骸翱上жS兒中了個秀才便再無長進(jìn)，功名無望，哪家的女公子愿嫁給這樣不學(xué)無術(shù)的紈绔子弟？娶個白身的姑娘只怕你們還不愿意。想要多年的媳婦熬成婆，也不是容易的事。”蕭睿珍被楊氏這一翻話搶白得無法反駁，只得看向霍初賢?；舫踬t也只訕訕地笑了一下。
宴席散后，姜玄黎對霍初賢提到今天游園時進(jìn)入盛水齋，她很喜歡?；舫踬t道：“你也好古？”姜玄黎嫣然一笑，道：“只覺得在那里有拋卻現(xiàn)世棄絕俗華之志，摩賞間但覺古硯解語，竹瓶知心?！币幌捳f得霍初賢如遇知音，“想不到你竟和我志同道合。盛水齋唯你住才恰如其分。你若喜歡住那里，明天我便和睿珍說一聲，讓你搬過去。”姜玄黎沒想到自己的想法還未說出口，霍初賢竟能體察到自己的心思，頓感這個男人的善解人意和體貼入微，心里涌起無限暖意和眷戀。
當(dāng)蕭睿珍知道了霍初賢的來意，笑道：“真是物以類聚，你只小心不要玩物喪志。”霍初賢會意她的諷刺，怒道：“你不要太過份，我不和你計較不代表我不在意?！薄霸谝庥衷鯓?？休了我啊？我為霍家任勞任怨半輩子，就換來這樣的結(jié)局。”說完就抽泣起來。“霍家待你不薄，你讓我失望……”霍初賢說完一甩袖子離開。蕭睿珍的哭聲在身后更加刺耳。
霍初賢的耳邊回響起母親的話，“家丑不可外揚(yáng)，此事要息事寧人。不可因一個妾弄得家宅不寧。但通過這件事來看，她私心太重，陰毒至此不便再讓她管家。說到底，還是你負(fù)了她，一個女人的恨意泛濫，什么事都做得出來。今后管家娘子由你弟媳來當(dāng)。我這樣敲山震虎，她應(yīng)該有所收斂?！?p> 姜玄黎如愿搬進(jìn)了盛水齋。她正和陳染秋一起給未來的孩子取名字?！叭羰悄泻⒌脑捊小性省?，意為承載遠(yuǎn)大，允恭克讓”，你看如何？陳染秋點點頭，“挺好的，我先記在紙上，女孩呢？“希萌，萬物萌生，以希為貴，林希萌，很好聽吧？”陳染秋遲疑了一下，“我想讓孩子還是跟我的姓吧。”姜玄黎哦了一聲，雖然有些疑惑，但也不好多問。便又說了幾個名字，陳染秋都一一認(rèn)真寫在了紙上。這時廖云嬋由點翠陪著走了進(jìn)來，“兩位姐姐寫什么呢？”姜玄黎趕緊站起身，“我在幫染秋姐的孩子取名字。”廖云嬋故意嗔怪道：“姐姐不可偏心，也給我的孩子起好聽的名字?！苯栊Φ溃骸澳惆。裁炊家獡?，連名字也不例外?！闭f完把陳染秋寫好的紙拿給她，“你先挑！”廖云嬋接過紙看了看，喃喃念著：“千夏，這是女孩的名字。不行，千奕，霍千奕，這個不錯，姐姐怎么解釋？”“燕駿千金，聲名赫奕?！绷卧茓赛c點頭，接著往下看，“鈞堯，霍鈞堯。這個好，姐姐怎么講？”“取一字千鈞，堯天舜日之意?！绷卧茓葲_紙上彈了一下，千奕，鈞堯，這兩個名字我都要了?！标惾厩镄Φ溃骸澳氵x的恰好我沒有很中意。”廖云嬋剛要反唇相譏，這時段傾媛的陪嫁丫鬟拾香進(jìn)來了，“廖姨娘不安心在霄音閣養(yǎng)胎，在這兒說什么呢這么熱鬧？”廖云嬋見是拾香，不好得罪，只得笑道：“可是姑娘來找我有事？”“二少奶奶說了，你有孕在身，只怕廚子做的菜不合胃口，特命我封了二百兩銀子交給你，自己想吃什么便打發(fā)人做。我們奶奶現(xiàn)在管家事多，比不得以前輕閑，一時想不周到的還望廖姨娘不要怪她?！绷卧茓冉舆^銀子，趕緊給拾香讓座，“姑娘說哪里話，素日里少奶奶對我只像親妹妹一樣，我豈能再給姐姐添麻煩?！笔跋阕聛恚戳丝此菑垖懼值募?，“這是要干什么？”姜玄黎道：“她們讓我?guī)秃⒆尤∶??！笔跋悴⒉蛔R字，并未多看，哦了一聲，“你們忙吧，我還要回去幫少奶奶料理家務(wù)，家里上下開銷，外面禮尚往來的賀儀，以后可省不了心了?！标惾厩锏溃骸叭绱瞬拍茱@出二少奶奶的才干。”拾香聽了這句恭維話，笑道：“還是石姐了解我們家小姐。在娘家時便能幫著老夫人把段家管理得井井有條，別看年紀(jì)輕可是一把好手?！?p> 待拾香走后，姜玄黎小心地問陳染秋，“二少奶奶姓段？”“是啊，也是杭州人，所以待我和云嬋都很親厚。”姜玄黎心下一個閃念，轉(zhuǎn)而笑自己想得太多了。
拾香回去復(fù)命，“那廖云嬋現(xiàn)在和姜玄黎在一起很親熱的樣子。還讓姜玄黎幫她的孩子取名字。好像霍家子嗣的名字她能做主似的?！倍蝺A媛道：“不該操心的事不要多管，我們撇清了干系就好。不要像東院那位似的，自掘墳?zāi)?，害人害己?！薄澳墙棠锝窈笤俨荒苌B(yǎng)，也怪可憐的?！薄叭腴T各自媚，兩個姨娘誰能照顧得了誰？到是你，我想讓你在廖云嬋不便侍寢的時候，安排你和清遠(yuǎn)圓房。若是清遠(yuǎn)屬意你，納你為妾，你看如何？”拾香大吃一驚，“小姐，你……？”段傾媛拉過拾香的手，“你要是不愿意，我自然不會強(qiáng)求。不過清遠(yuǎn)是個好人，值得托付終生。”拾香立刻羞得滿面通紅。其實在段傾媛心里，霍清遠(yuǎn)已然和自己隔山隔水，是她自己不想再走近了。和清倌出身的人共侍一夫，對她而言是一種侮辱。
盛水齋中，段傾媛刻意命人準(zhǔn)備了鴛鴦錦枕，合歡被。讓段傾媛心生暖意?；舫踬t來到房中看了看，懷中還抱了好多卷軸。他放到書案上，“米芾的書畫當(dāng)今一絕，我命人去他家中給你要來了一些。皆是他平日的習(xí)作，你可用來觀摩。”姜玄黎大喜，趕緊走上前去觀看，霍初賢攔住她道：“你怎么謝我？”姜玄黎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此時頑皮得像個孩子，也順勢道：“那我就以你為紙，用你來練米南宮的字?！被舫踬t好奇，姜玄黎拉著他的袖子來到床邊，讓他平躺在床上，自己拔下頭上的簪子，任長發(fā)傾瀉下來，解開霍初賢的衣帶，露出胸口，她握住發(fā)梢，在霍初賢的胸前寫了個字。霍初賢心癢難耐，一把抓住她的手，“想不到你竟如此……”“如此什么？”“你真是個風(fēng)流人物！”說完吻上她的嘴。待他終于松開抬起頭凝視她時，姜玄黎道：“有一種食物叫做風(fēng)流脯。你想不想吃？”“快說，怎么做？”姜玄黎婉爾一笑，“把栗子和橄欖同嚼，味道清甜，名叫風(fēng)流脯?！薄敖先苏媸秋L(fēng)雅有趣。明天我就買來嘗嘗。”
第二天姜玄黎打開卷軸一一欣賞，不想從中掉出一幅折疊起來的絹畫，她撿起打開一看，竟是一幅春宮圖。一時羞惱不已，她把絹畫揉成一團(tuán)，點起一支蠟燭把絹畫燒掉了?？粗v起的火焰，內(nèi)心卻慢慢沉涼。難道自己在霍初賢眼中只是一個玩物嗎？原以為兩情相悅終身有靠，不想和從前沒有什么不同。由此悲從中來，落了幾滴眼淚。陳染秋過來看她的時候她強(qiáng)顏歡笑掩飾，“姐姐來汴梁有些時日了，給我講講哪里有好玩的去處。將來我們一起出去走走?！薄拔抑赖囊膊欢啵犝f建隆觀的菊花每年秋天開得極好，賞花的人很多。還有大相國寺南邊的繡巷，巷口有家周繡坊，是京城頭等繡莊，我曾拿著我的繡品在那里賣了一個好價錢。還有新宋門里有一條香染街，街上大半店鋪是賣香料、染料的，走過去一路都飄著各種香氣?！苯杪犞苌裢?，恨不得立刻出去看看。奈何人生地不熟只得作罷。不禁嘆了口氣，陳染秋問道：“妹妹緣何嘆氣？”姜玄黎苦笑了一下，陳染秋突然心有靈犀，“妹妹遇事要往好處想，像我這樣死了丈夫，懷著孩子還欠人家半輩子都還不清的一大筆銀子，也沒唉聲嘆氣的?！苯杩粗惾厩镆蛉焉锿砥诙∧[的眼瞼，深感她的不易，“姐夫到底是怎么死的？”“被金人所殺?！苯璐蟾幸馔?，“金人？”“現(xiàn)在汴梁城中有金國的奸細(xì)。時局并不像表面上看到的那樣安定太平。”姜玄黎皺了皺眉，“姐姐今后有何打算？”“俗話說靠著大樹好乘涼，只希望霍家這棵大樹能禁得起風(fēng)雨?！?p> 霍初賢從吏部回來時，姜玄黎正在臨摹米芾的字。“這么用功，我進(jìn)來都不抬一下眼睛?！苯鑼⑹种械拿P放到筆擱上，躬身施禮，“妾有失遠(yuǎn)迎，請大人恕罪?！薄坝米旌逦矣惺裁从?？”姜玄黎正色道：“我今天在米芾的卷軸中發(fā)現(xiàn)一張春宮圖。我燒掉了?！被舫踬t轉(zhuǎn)過身背對著她，“那是米芾開玩笑夾到里面的吧。你也知道他這個人外號米癲?！薄拔抑恢浪隽嗣暮脻崱！被舫踬t見姜玄黎很不悅，于是從袖中掏出一個錦袋，“我刻意去了趟南食店，買了些你愛吃的栗子和橄欖?！薄罢l說我愛吃這些？”霍初賢從錦袋中拿出一顆橄欖，要放進(jìn)姜玄黎的嘴里，姜玄黎側(cè)過頭沒有理睬?；舫踬t把錦袋扔到書案上走了出去。
晚上姜玄黎認(rèn)為霍初賢不會過來了，幫著陳染秋做了一會兒給針線活，便熄燈歇息了。在她熟睡之時，只覺得有鼻息拂在臉上，原來霍初賢悄悄進(jìn)來盯著她看了許久，發(fā)現(xiàn)她眉頭一直微蹙，不知是在做夢還是什么原因，于是想叫醒她。不想姜玄黎睜開眼，大吃一驚，竟嚇得啊地大叫一聲?；舫踬t也被她出人意料的反應(yīng)嚇得身子往后一縮。繼而很不滿，“你是半夜見到鬼了嗎？”姜玄黎也知道自己失禮，“我……沒想到你這么晚了還會過來?！薄安蛔鎏澬氖?，不怕鬼敲門。何況是你的夫君?！苯栌中哂只牛俺踬t……”“怎可直呼我的名字？”“妾知錯了?！苯杩匆娀舫踬t額角青筋不知何時鼓起。她聽見自己說話都岔了音?！拔乙燥L(fēng)流脯?！苯璐┲咨袉乌s緊下床去書案上拿起錦袋，再次來到床前，拿出一顆栗子和一顆橄欖交給霍初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