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酋所里禮司早早來到左衛(wèi)府,就等著努爾哈赤一齊起身。
“什么情況?”被拽起來練武的巴雅喇看見他與禮司一齊穿過大堂,停下腿上的動作。
“我大哥什么時候與酋所關系怎么好了?”巴雅喇環(huán)臂看著他們的背影消逝在長廊轉角處。
“一天到晚不務正業(yè)!”
身后傳來一個十分恨鐵不成鋼的中高嗓音,給他一哆嗦。
“誒呀,我的額娘吶,您就不能小聲點?”巴雅喇拍著胸脯,舒緩舒緩,眼睛嚇得一閉,又忽而睜開,轉過身在她面前已然和小孩子一般,不似一個已快及冠少年。
“你看看人家,才從冠笄會回來就進酋所,你不是也去了嗎?怎么不見你贏得騎射!”眼前莊嚴而溫麗的左衛(wèi)府女主人,聲線卻不似她。
“又不是每個人都一樣?!甭犓@句話,他立即不以為然,轉過身去,像極了委屈不已而又無所謂的小孩子。
在他的心中,他明白她想要他做什么、成為什么,可是他不明白為什么一定要成為她希望的,而不能做自己喜歡的。
如果可以他是真的想浪跡天涯……
但是,他不說這話還可以,他一說這話便點燃了她這把火,“我看你是油鹽不進,我怎么會有你這個不成器的兒子,你連一個同父異母的哥哥都趕不上,更不要說你義叔叔建布!”
她說話間扭住他的耳朵,只因他已經高出她許多,她還不得不踮起腳尖,費力去瀉火。
她已經怒不可遏了,想著似乎只有這樣應該、也許就能使他“回心轉意”、“回頭是岸”。
不料,“我去賺錢了!”他甩開她的手,不耐煩地,頭也不回的離去,徒留她站在原地愣住。
這小子什么時候膽敢違抗她!向來都是她不高興了,她罵著、“打著”,他默默受著,末了還“好言好語”“我錯了,額娘,您消消氣,氣壞身子不值得”。
然而這次~“真的是氣死我了!”她不顧形象地跺腳怒吼。
姣好的妝容扭住一團,是痛苦,忽而地無助,卻又可笑,“一定是因為那個哈齊,這小子最近和他走得太近!那個野蠻的東海人能是什么好人!”
她望著塔蘭居方向,合上眼眸嘆氣:不行,我必須讓他不受影響。
她在心底盤籌著,希望能“拉他回頭”,做會自己的“乖孩子”。
可是,相像不若不是,一旦相像就不是了,即便不是,就不相像。我們被期待著、被迫著相像,而不是被期待“就是”。
“誒呦,這是被咬了?”哈齊見他風風火火地邁進居苑的后園中,還一臉明顯地陰郁,好似泄氣的帳篷,沒有平常的~嗯,頑皮!
他這調侃還真是湊效,“咬也是先咬你!”
巴雅喇斜著眼,壞笑著向他“出招”。
“欸~打住打住,想打架?你得多練幾年!”哈齊很客氣地回應。
這~赤裸裸的嘲諷夠狠吧?夠骨干!
“還用你說!”巴雅喇收手,徑而轉身在石凳上躺下,“欸,你說我哥不是已經同意和我一起開武館了嗎?那武館選址在那好?”他枕著自己的手,抬眼看著抱著劍的哈齊。
“是你開武館,又不是我。”奈何這人根本沒有感情~
認真的嗎?老兄!巴雅喇躺在石凳上,哭笑不得,“當然與你有關了,等我的武館開了之后,你就是武師,和我大哥一樣,作為武館的投資人之一,還兼任武師,可以賺錢的哈!”
他像是看到未來一般,無比自豪,而又憧憬。
“得了!我可不想當什么武師,我也就看在你那五十兩才教你武功?!惫R挑眉,半開玩笑笑道:他這還認真起來!
因為看他吊兒郎當?shù)臉幼樱幌袷窍?、能開武館的人,索而他就跟他開起玩笑。
“欸,你這人,不是說好我開武館,你和我哥都來做武館的武師嗎?”他有些急,從石凳上彈起。
“行了行了,逗你的,我先前以為你說開武館只是隨便說說,既然你真想開武館,反正我在建州也無事可做,不如幫幫你,還可以賺點錢?!惫R轉身,對著他翻白眼。
“這么說你同意了,你可不許反悔哈!”巴雅喇不知有多興奮,這變臉也太快了,上一秒還是百急交加,這下一秒便大好晴天。
哈齊無奈點頭,其實吧,在武館賺點錢,主要是可以隱藏身份,方便查事情,說實話他不是不忙,還有許多事情未辦妥。撇開這些私事兒,切實地,他還是覺得能幫到巴雅喇是件很好的事兒,這人沒什么缺心眼,腦子單純而已,在建州也算半個朋友了。他雖逐漸熟悉建州每個角落,但總有些東西是需要人際——有時候,人與人之間,最看重的莫過于真誠而沒有過多的算計,正如這般你才會感到舒適,而自然,全身心的可以做自己,展現(xiàn)最真實的自己。
……
“您記住一會兒啊,見到酋長要有禮,不能大笑,不能……”花甲之年的禮司面和慈祥,很鄭重地教他如何如何知禮、守禮,可這些他都不想聽,縱使從內心深處不想聽這過于權勢的“官方”,但還是禮貌地一一應下。
覺著他還可以,禮司自豪地一邊笑著,一邊引著他往里走去。
看著有些陌生,又險些熟悉的長橋、走廊、拐角……殿宇、天空,這,使他有些頭疼,突然停下腳步卻又試圖回想,試圖弄清,他費力眨著雙眼,以求清醒些。
“您何妨?不要緊吧,是不是有些害怕。沒事兒的,要見之人還是很慈善的……”禮司發(fā)覺他腳步沒動,便轉過身來,以為他是緊張、害怕,便好心安慰著。
不要緊吧~不要緊吧~他腦海中循環(huán)著這句話,好像在哪兒聽過,也是這個禮司說的,好像不是。
“無妨,多謝關心,我只是有些頭疼。”好在他及時運通靜脈,努力使自己鎮(zhèn)定下來,暫且不去想那些碎片,那若有若無、好像夢境一般的東西,很玄乎。
見他好似恢復過來了,禮司便繼續(xù)邁著小碎步子,“那我們得加快了,酋長還等著呢,一會還得理政?!?p> 禮司碎碎念著,似乎十萬火急,無妨,他身體矯健,自是無所謂速度,如果可以,以他的輕功定早到了。倒是擔心這禮司的身體,進而好奇,以他的年歲和身體,一天若是無數(shù)這樣往返這偌大的酋所,不得勞累過度而……
罷了,想到思緒突然縹緲起來,他趕緊回過神來,深邃的雙眼好奇而又滿足地打量著這個地方:恢弘,“闊氣”,卻有一種給人以熟悉的沉悶。
樁殿與樁殿鱗次櫛比,雕欄玉砌,就連一草一木都是“高大上的”,它們的品種、形狀是上上等,豈能較那些個府上的相提并論?
如是一邊感嘆一邊無奈,他跟著禮司繞繞道道,不想記住這路線好像對不起他已經練就的“最強記憶”。
“老奴見過少將軍?!倍Y司忽然停下,恭順地行著禮,這禮可說是不違背他這“禮司”一職,距離、手勢……一系列都很“官方”,看都不曾看前方人的臉,只消盯著鞋。
前方的人也鞠身以示禮,便走過他們身旁。
努爾哈赤不覺著該像禮司那般“知禮”,人與人之間不應該是相互尊重,進而才平等地“禮”嗎?
他“瞅”著他,他亦回敬他,努爾哈赤覺著他那一眼莫名其妙,不以為然地便給他一個“無所謂”的眼神遞過去。
他不就是莫名其妙地被傳召見嗎,搞得好似他愿意一般,搶了些他什么,努爾哈赤輕挑單眉,跟著禮司繼續(xù)往前直走,“這個少將軍時常進出酋所嗎?”
被他這一唐突,又不“合乎禮數(shù)”地一問,禮司只覺頭皮發(fā)麻,卻硬著“上鉤”,“是的,少將軍乃建州棟才,年輕有為,能自由進出酋所?!?p> 能隨時~進出!這么說,他豈不是能日日見到她。努爾哈赤頓時心里驚慌到,富有磁性地聲線卻一潭平靜,“那他平常進出是為了與酋長~”
話還未說完,禮司趕緊止住,覺得這有失禮儀,他想知道的太多了,“您還是別為難老奴了,還是快些見到酋長好?!?p> 這~沒法溝通,看來~
“那所有首領進出酋所只能與酋長進行‘會談’?”不到黃河心不死,他繼而追問著,從他身后繞到他身旁,換個‘意思’,興許就能知道自己想知道的。
奈何這‘老家伙’“十分知禮”,“您還是別問了,在這酋所,少言最為佳?!倍Y司“偏不”與他并排,保持著“合理”的禮距為妙。
這話聽起來沒毛病,但怎么感覺有點陰森?
“冥頑不靈”呀~感覺這應該是禮司頭皮發(fā)麻的根源,覺著他“話過多”。
他能感受禮司的小心翼翼與謹慎細致,好在他剛剛截住禮司的“真心話”,微表情是不能遮蓋住一個人內心最真實的“回答”,其實禮司卻是不敢正面回答,愈加證明他的每一問其實多多少少是“真相”。
想到這里,努爾哈赤心中小竊喜默默離他“遠些”,繼續(xù)讓禮司自豪吧。
這根深蒂固的,日久天長的東西,不是一蹴而就,有些我們極力想“翻天覆地”的,恰恰適得其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