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是三千年的廝殺爭奪共處黃泉年華,李擇喜與沉檀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需要一個眼神一句不合常理的話,李擇喜便明白了沉檀的話中的意思,作為一種會意,她用了一種別樣的方式給沉檀送上了殺死謝婉溫的刀。
那把刺進木柱里的短刀。
名為酋鹿,一把在地府上古時期用來處決祭司的黑石刃,這把刀染著數(shù)百名冥宮祭司的血,只要用它抹開同為冥宮祭司鬼怪的脖子,鬼怪會被放逐在被時間遺忘的地方,此生都會帶著殘缺的魂魄飄蕩,日日夜夜如此反復沒有歸期。
這就是沉檀要將謝婉溫提為祭司的原因。
阿離卻并不明白此事之下的深意,不可否認她是地府位高權重手段極端的存在,可或許是李擇喜將她保護的太好,地府中為了權力地位的爾虞我詐勾心斗角她從未卷入其中,所以她不懂兩人暗中浮動的心思。
今夜的李擇喜出奇的有耐心,抬眼沉笑看著阿離困惑的模樣,溫柔的伸手附上美人蒼白的臉頰有些強勢的轉到自己的眼前,話卻是對葉凌說的。
“葉凌你怎么看?!?p> 葉凌聞聲上前幾步,答道:“屬下覺得沉檀鬼神會殺了謝婉溫?!?p> 李擇喜道:“為什么?”
葉凌頷首道:“沉檀鬼神隸屬地府三千八百年,許多尋求高位的厲鬼都曾巴結過沉檀鬼神,謝婉溫的不同之處便是對沉檀鬼神又某種意義上的救命之恩,相信各位鬼神也都清楚當初謝婉溫舍生救下沉檀鬼神一事,更知道在那種情況下沉檀鬼神并不會遭遇不測,所以沉檀鬼神只是給了謝婉溫一個讓她覺得自己偉大無比的結果?!?p> 養(yǎng)其百年忍辱負重寵愛不衰,為其價值蓄勢待發(fā)忍痛割愛。
阿離垂眸看向李擇喜覆在自己臉上的指尖,骨節(jié)分明秀窄修長,寒意滲入進她早已早已干涸多年的血肉之中,阿離眼中有些依賴,輕聲應道:“沉檀在養(yǎng)一個誘餌?!?p> “是啊,花五百年瞞著所有人養(yǎng)了一個誘餌?!崩顡裣彩栈刂讣鈸P唇一笑,轉過身子面朝著故陵的山河城池斂目垂眸,嘆道:“謝婉溫也不負她所望的成了一個善妒猖狂,恃寵而驕而鋒芒畢露毫不收斂的人,欲望從播下種子的那一刻,被偏愛包容澆灌發(fā)芽,最終肆意生長開始以別人為代價奪取養(yǎng)分,這就是貪婪?!?p> 阿離道:“若是一場戲,沉檀也演的太好了。”
李擇喜伸手取下束住青絲的檀木簪,揉了揉眉心,啞然一笑。
“此事說不上是沉檀蓄謀已久,只是恰巧在沉檀需要的時候謝婉溫出現(xiàn)了,此后說不上是謝婉溫一廂情愿,沉檀或許真的對她有幾分喜歡,卻談不上愛,她在地府的所作所為既然我有所聽說那么沉檀絕對不會不知道,她只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將謝婉溫培養(yǎng)成了一個所謂的軟肋,是她希望別人認為的軟肋?!?p> 阿離心中困惑消散了不少,心中只能感嘆兩人的城府之深在地府這三千多年以來早已不是尋常鬼怪能夠仰望追上的程度,既如李擇喜笑色一般也揚起了唇角,淡聲道:“所以,有人對謝婉溫動手了,那人以為謝婉溫是沉檀的軟肋,實際上是沉檀希望的結局。”
李擇喜回眸給了阿離一個認可的目光。
“一個為人再為三千年鬼的鬼神再寵愛一個鬼都不會全盤拖出終會有所保留,阿離我問你,若是你遇到了一個救你一命陪伴你五百年的低階厲鬼,你會將自己似若生命的燈籠交給他嗎?”
阿離的燈籠本是一盞祭奠亡魂的燈籠,那是她的葬禮之上上用來祭拜她自己的燈籠。
阿離的母親用其青絲為線,紗衣為紙縫制而成用來指引阿離回家的路。
阿離找到了回家的路帶走了燈籠用自己的鮮血將其染紅,燈籠里存放的是阿離的記憶,無論輪回千次百次,這些記憶會一直跟隨著阿離,初此之外阿離的燈籠能夠控制有肉身的鬼魂,對她俯首稱臣。
而這盞以阿離的血制成的紅燈籠,除了李擇喜,阿離從未給過任何一個人。
“不可能?!?p> 幾乎是沒有猶豫,阿離脫口而出。
“除了你,誰都不不可能?!?p> 李擇喜伸手揉了揉阿離柔軟的發(fā)尾,這是李擇喜安慰阿離的舉動,三千年來一直如此。
九鬼之中幾乎都是死了三四千年的鬼,阿離并非最為年長的,戾氣確是最重的。
不亞于李擇喜。
阿離死在了邊疆,肉身四分五裂破碎在了兵將尸首之中,千里兵甲中一襲嫁衣,壯烈而凄慘。
此后阿離成了厲鬼,屠殺了邊疆數(shù)萬的來往的士兵,萬里荒漠風沙夜中洶涌著慘叫聲,每一夜風沙退去晨光傾灑便是一地死尸,如此反復數(shù)年,直至阿離遇到了李擇喜。
她衣紅似血,青絲如瀑,逆著暮色垂著指尖朝她徐徐而來,便是看到李擇喜的第一眼,阿離便驚訝于世間有如此絕色之人。
除此之外,阿離知道面前這個如她一般的厲鬼絕不簡單,她身上的過往興衰便是遠遠一望便能知道這故事很長很痛苦,可她卻似乎毫無傷痛的模樣,淡然而迷人,她用手帕擦凈了阿離發(fā)梢上滴落的不知幾人染上鮮血,擦凈后她揉了揉阿離的發(fā)梢。
便是如此安撫了她,任由李擇喜在萬具死尸狼藉之中牽起她的手帶她回了地府。
李擇喜是她此生唯一能夠毫無保留全盤托出的人。
李擇喜道:“是啊,那沉檀又怎么可能把用自己命換來的業(yè)火送給謝婉溫呢?”
阿離收回思緒道:“所以涼宮不是謝婉溫放出來的,是沉檀做的?!?p> “涼宮,是我放出來的?!?p> 一字一句,阿離怔住了,她抬眸看向李擇喜深不見底的瞳孔,看不出一點情緒。
李擇喜松開指尖,輕聲道:“她已經(jīng)厭煩謝婉溫了,而在這場婚禮前,一定會有人出手?!?p> 阿離皺眉道:“泰山府?”
李擇喜淡笑道:“或許。”
月色傾灑而下,故陵再次亮起煙火。
阿離道:“可為何放出的是涼宮?她很麻煩?!?p> 李擇喜垂眸看著阿離,眼中柔色旖旎,光是看一眼似乎便能深陷其中無法自拔,她的眼神帶著勸阻的意思,柔聲道:“阿離,不要再問了?!?p> 阿離揚起同樣溫柔的笑回應著面前的人。
“好,聽你的,我得走了?!?p> 李擇喜伸手攔過阿離纖細的腰肢,在她額上落下一吻,笑道:“去吧?!?p> 阿離身后已經(jīng)站滿了等候她的厲鬼,回過身接過厲鬼手中拿著的燈籠,領著厲鬼朝著李擇喜行了個離別之禮,在一抹濃重的紅霧之中鬼群消散。
葉凌問道:“大人為何不告訴阿離鬼神?”
李擇喜沒有立刻回答葉凌的話,沉默了良久,才緩緩開口。
“地府權謀和紛爭由我來解決就可以了,這場與泰山府的對弈之中一定會有人死,這個人可以是沉檀,可以九鬼之中的任何人,可以是我,但是絕對不能是阿離,包括星野?!?p> 想通了不少,葉凌才松了一直緊繃擔憂神色,問道:“那現(xiàn)在,大人要去哪?”
“去月鶴樓?!?p> 葉凌抬頭看了眼月色,莫約亥時三刻,此時趕去月鶴樓應該來得及。
“李大人?”
走的還是那條歸來之時走的僻靜小路,卻遇到了一張熟悉的面孔。
一位面容俊秀衣著華貴的公子身后隨著幾名矮小恭敬的小廝,看起來便是非富即貴的權閥紈绔子弟,瞧見李擇喜滿臉的意外之喜,上前打著招呼。
李擇喜看著面前的公子眼中有些困惑,葉凌知道她肯定忘記了,上前一步低聲提醒道:“賢妃的外戚兄長,穆云舟?!?p> 李擇喜道:“穆二少,許久不見。”
穆云舟笑道:“李大人這么晚了打算去何處???”
“月鶴樓?!?p> “喲,李大人也要去助哪位美人奪魁???”
李擇喜道:“閑暇無事罷了?!?p> 穆云舟道:“既然如此,穆某也要去欣賞一番,不如李大人屈尊同景某一起?”
“無妨?!?p> 臨近子時,月鶴樓此時如一位美人佇立水中披上了一襲紅妝敬候良人。
奪魁紅臺修在了一艘雕刻精美的花船之上,云橋擲下的燼花燈此刻已經(jīng)漂到了河中,隨著月鶴樓撒下的花瓣一同匯聚在花船周遭,琳瑯燈火熱鬧非凡。
花船上的賓客早已落座,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月鶴樓還是給李擇喜留下了一個極佳的位置,招待賓客的花姑瞧見李擇喜同穆家的二少一同赴宴倒是意外,笑著張羅著二人落座,又叫了兩位藝妓陪著二人。
有眼尖的姑娘瞧見李擇喜便立刻給花音送去了話。
“花音花音!李大人來了!就在外頭呢!”姑娘著急的不行,自己都替花音高興的不行。
“真的嗎?李大人來了?”正在描眉的花音聞言擲筆起身,眼中雀躍之色涌上面容,卻在片刻之際又消失無蹤,口中還不知念叨著什么。
坐在花音身后的秋夢正上著胭脂,從面前的銅鏡中都能看見花音落寞的神色,前來通風報信的姑娘見此也疑惑不已,站在花音面前看著花音困頓苦悶的神色問道:“花音你不是一直希望李大人能來看你嗎?現(xiàn)在又是怎么了,苦著一張臉李大人看見了不得生氣啊?!?p> “就是啊花音,李大人不來你不開心,來了你也不開心,怎么了你?”秋夢嘆了口氣停了動作起身走到了花音面前。
花音沉默片刻抬頭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伸手撫摸上了自己的面頰,問道:“秋夢,我美嗎?”
“你說什么?”秋夢都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昏話,原來這姑娘在想這茬呢,頓時氣笑了,伸手指了指花音面前的銅鏡,道:“美不美你自己還不清楚嗎?你可是花臨樓的頭牌啊,你自己看看鏡子里的人,你不美誰美?”
故陵中的青樓能夠成為頭牌的藝妓都不簡單,除了琴棋書畫更需要一張?zhí)熨n的容顏。
不可否認花音是個美人,身段極佳面容絕對是藝妓中的佼佼者,此時的她穿上了花臨最好的行頭,青黛紅唇濃烈奪目的閃耀,所以秋夢根本搞不懂花音的腦子里在想什么,今日的花音比往日任何一次面見李擇喜的花音都要美艷的多。
“銅雀城送來了一位藝妓,名為楚征衣,你們知道嗎?”
秋夢若有所思的點點頭道:“知道啊,不就是銅雀城獻寶給故陵以求兩城交合共贏,跟皇室往邊疆送公主一個道理,可那又怎么了?”
花音垂眸一笑,輕聲道:“秋夢,琥珀,你們見過她嗎?”
“見.....那還真是沒見過,聽說一來月鶴樓就被花姑從后門送進來了,臉上還蒙著面紗看上去神神秘秘的,這不我們這群藝妓都在外頭準備,就她一個人占了一整間屋子?!闭f著說著,秋夢似乎明白了花音話中的意思,皺眉道:“你這意思是,你見過那楚征衣?”
“她少了一對珊瑚步搖,花姑讓我送去了?!?p> 秋夢聞言恍然大悟道:“我說呢,花姑讓你送了個步搖回來你就不對了,怎么了,她讓你不自信了?你還害怕她把李大人搶去了?我說你別杞人憂天自己嚇自己了,干我們這行的什么絕世美人沒見過啊,再美能美到哪去啊?”
秋夢安慰著花音,卻見花音的面色越來越沉,秋夢從未見過花音如此模樣。
琥珀見狀也不由得問道:“花音姐,真的很漂亮嗎?”
“何止是漂亮,是驚為天人世間難求?!被ㄒ艨嘈σ宦?,她奉花姑的命去送珊瑚步搖,推開楚征衣門的一瞬間滿屋花香,楚征衣笑著接過她送來的步搖,那一張臉讓花音永世難忘。
“我見猶憐閉月羞花,膚如霜雪笑靨如花,明眸皓齒顧盼生輝,似乎世間所有詞藻詩句形容的絕代佳人真的活過來了。”
秋夢和琥珀聞言面面相覷片刻可謂是啞口無言。
花音曾見過人稱故陵牡丹的聞淑妃,連秋夢和琥珀都覺得傾國傾城的美人,花音只是說了句的確名不虛傳。
能讓花音如此挫敗還能說出如此天大贊美之言的美人,到底得是何方神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