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一個兵,是一個瘸腿的兵,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將敵人撕裂在尖刀下,也曾無數(shù)次在生死關(guān)頭鎮(zhèn)定自若,他無所畏懼。可現(xiàn)在,他卻迷茫著,惶恐著。五十年代的天空是灰黃的,這顏色沾染了大地,沾染了樹干,連他的臉也變得灰黃。戰(zhàn)爭結(jié)束了,他是帶著勝利的喜悅想去告知那鎮(zhèn)上的村民-十四年未見的小鎮(zhèn)。他曾幻想著鎮(zhèn)上的人們會將他簇擁在教堂廢棄的空地上,爭搶著幫忙分拿他的行李,他的父母會用家中為數(shù)不多的糧食,做上他最喜歡的飯菜;她幻想著給鄰居的小孩炫耀他軍裝上閃亮的徽章;他幻想著后半生的一切美事兒。可當他周轉(zhuǎn)跋涉幾百里地后,來到的卻是這毫無生機的死鎮(zhèn):破敗的鼓樓,老建筑的殘骸,滿地的彈坑彈痕,這是轟炸過的痕跡。他叫喊著,奔跑著,可沒人理他,沒有人。枯樹上的烏鴉殘忍的叫罵著,像是宣告著許多年前判下的死刑。風怒扇了他一個嘴巴,蕭瑟刺耳。
士兵哭了,他怎么也想不到會是這番情景,他深深懊悔,這難道是對他曾經(jīng)殺戮的懲罰?不,不是,這就是勝利的代價,不論成功或失敗,戰(zhàn)爭,總是有人要犧牲的!正如這古鎮(zhèn)。士兵心里知道,可他不甘心,他一路瘋瘋癲癲的翻弄著,大喊著,直到聲嘶力竭,他放棄了,這偌大的鎮(zhèn)子--人,只有他一個。
士兵漫無目的的走著,從懷兜里取出一個精致的酒罐,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他就這么邊走邊喝,然后,他走入了洋人的教堂。炮火毫不留情的改變了教堂的面貌,樓頂?shù)氖旨芤矞S為廢墟,樓體前身被掏了個大口子,歐式的高樓只剩下簡單的輪廓。眼光升到東南,一塊被反光的石頭映入士兵的眼簾,士兵走進了看,這是塊灰白光滑的石碑,被砌在了隆起的土坡之上,這是個墳,孤零零的插在大地。士兵狠詫異,他猜測著是哪個不識趣的人敢在洋人的教堂上建墳?不過這都無所謂了。士兵想在石碑之上找到些什么,哪怕只有一個字,這石碑冰涼刺骨,士兵摸索著,上面什么都沒有。士兵笑了,他是不識字的,這土地上的人現(xiàn)在都知道這兩個字,在他們飽受凌辱的靈魂重回到那破碎的肉體上時,他們默念著這兩個字。
士兵覺得好累,他已經(jīng)沒有多余的力氣了,他又拿出那精致的酒罐,灌了最后一口酒,日光落在他那瘸了的腿上,那是被野蠻人用來玷污大地的軍刀挑了筋的腿。他想起連長就他時被狡猾的野蠻人用槍打透的胸膛,這酒罐也是連長送給他的,他覺得自己找到了歸宿,墳,這正是千百年來人們必然走入的睡塌。士兵把它當做為他而建的墳,這下面埋的正是他自己疲憊的靈魂,他決定為自己留下一個信仰。他差點忘了他是識字的。士兵掏出一把小巧的尖刀,這是他的戰(zhàn)利品,用盡最后的力氣,方方正正的刻下了兩個大字——解放。
風悄無聲息的吹著,士兵沒有發(fā)現(xiàn)的是,這毫無生機的土地,蘊藏一切生命的真理,這石碑之下,毅然挺立著一株新芽,這地下,正孕育著無數(shù)的,頑強渴望探出大地的新芽!
太陽懸在正當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