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夜思
在要耗盡最后一絲力氣之前，云霜的雙腳終于能觸到鸛河的水底。
她奮力從河水中掙脫出來，坐在了沙灘之上，已經(jīng)沒有了絲毫力氣。
河岸上不遠(yuǎn)處，借著晨光隱隱能看到一個破敗的村落。云霜歇息片刻，勉強支撐著站起身來，慢慢的走向那個村落。
村落里空無一人，有著久遠(yuǎn)的兵火痕跡。云霜走入村中，找到一間還算完整的農(nóng)舍鉆了進(jìn)去。
她知道順陽川前幾年亂過一陣，不少村落毀棄，大量百姓遷入本地大族的塢堡附近，這個村落，應(yīng)該就是一個被放棄的村落了。
這樣的村落周圍，連帶土地都是荒廢的。到了這里，有了個暫時的棲身之地，這讓她安心不少。
農(nóng)舍的主人離開之時，似乎是極為倉促，云霜在屋里轉(zhuǎn)了轉(zhuǎn)，發(fā)現(xiàn)缸里的米居然還有不少，柜子里還有些婦人的衣物。米已經(jīng)是好幾年的陳米了，不過并沒有壞，而衣物雖然舊了些，卻也還極為結(jié)實。
到了這個時候，自然沒有什么好講究的。云霜去掉自己被荊棘掛破又被河水濕透的衣物，換上了一身農(nóng)婦的衣服，頓覺身上干爽不少。自缸里拿出一把陳米，放一些在嘴里用力的咀嚼然后咽下，力氣也開始一點一點恢復(fù)了。
吃了兩把陳米，又去井里打了一些清水喝了，云霜終于抵擋不住疲憊，在農(nóng)舍的舊床上沉沉睡去。
這一睡，也不知道過了多少時間。
她的腦子昏昏沉沉的，亂七八糟的做了許多夢。有時是在鸛河中游著，怎么也到不了對岸，有時卻回到了幼年，她第一次自荒野中走入燕人部落的時候。而有的時候，則是回到了更久遠(yuǎn)的以前，街道上滿是憤怒的人群，嘶喊聲震耳欲聾，濃烈的煙霧嗆得她不停地咳嗽。
劇烈的咳嗽聲中，云霜終于醒了過來。
她猛地坐起身子，發(fā)覺那種震耳的咳嗽聲正是從她胸腔里發(fā)出來的。
有陽光穿過窗欞，灑在她的身上。看太陽的位置，顯然已經(jīng)是下午了。
喉嚨里難受得厲害，云霜呻吟一聲，掙扎著下了床，拿木瓢舀了一大瓢水，咕咚咕咚喝了下去，才覺得好受一些。
“我這是怎么了？”
云霜苦笑一聲，竟然夢到了那么久遠(yuǎn)的以前，這可是有幾年沒有發(fā)生了。
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竟是如同火炭一般。
云霜臉色微微一變，提起衣衫看了一下自己的雙腿。
那些被荊棘劃破的傷口，有好幾處已經(jīng)明顯的紅腫起來。
她的臉色立馬沉了下來。
怪不得會睡那么長時間，會做那些奇奇怪怪的夢，會夢到那么久遠(yuǎn)的過往。
她如今正在高燒之中，那些被荊棘劃破的傷口，又被鸛河的涼水一泡，如今已經(jīng)感染了。
在這個年代，這種感染根本沒有什么好辦法，只能是看個人的體質(zhì)。即便是她，對于這種感染也無能為力。
在那個久遠(yuǎn)的以前，這些根本不是問題。然而現(xiàn)在，她面對自己被感染卻一點兒辦法都沒有。
她自荒野中走來，走入了燕人部落，以一人之力改變了那個部落，也改變了這個世界。
然而她也并非是全知全能的。
“就像那個家伙說的，每個人的認(rèn)知邊界都是不同的。我雖然能記住火藥的各種配方，卻沒法制作出一種最簡單的抗感染的藥物……”
這個時候，她自然而然的想起那個和她齊名的少年人來。
當(dāng)她質(zhì)疑他的文采的時候，那個少年笑著說：世界上的事情，未必就如你想象的那般。每個人的認(rèn)知邊界，都是不同的?；蛘呶宜吹降?，比明月姑娘你看到的更高遠(yuǎn)呢？
燕人一族把她看作神仙一般的人物，她也習(xí)慣于俯瞰這整個世界，然而那少年說得沒錯，世界上所有的人，都是有認(rèn)知邊界的。
腦袋依舊昏昏沉沉，隨時都有可能昏睡過去。云霜強打精神，又去缸里抓了幾把陳米，一口口細(xì)細(xì)的咀嚼，然后咽下。
沒有力氣，自然是不行的，肯定無法對抗身體里那些看不見的敵人。不知道外面情形如何，她不敢舉火，只能是這樣來補充自己的能量。
強自支撐著身體，她根本不敢睡去。她只怕自己一旦睡去，就再也無法醒來。
腦袋里昏昏沉沉，不時有亂七八糟的念頭升起，有亂七八糟的畫面閃過。云霜明白自己的體溫已經(jīng)升得很高了，很快身體就將不受控制，無奈的搖了搖頭。
“若是這樣死去，真是不甘心啊……”
她想要改變這個世界，想要這個世界的人們都過上更好的日子，想讓尋常百姓們不必接受世家大族的壓榨，過上能夠一日三餐的日子。她在這條路上已經(jīng)走了很久，她已經(jīng)快要成功了，然而她卻被困在這間破舊的農(nóng)舍，她的靈魂被困在脆弱的軀體里面。
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根本無法預(yù)料。
云霜心里想著，眼睛終于再次閉上。
這一次，她又是陷入了長久的昏迷之中。
到了夜晚，一只小小的耗子自床上跑過，踩到了云霜的手腕之上，她猛然醒了過來。
“沒有死么……”
她的心中暗自慶幸，伸手摸了下額頭，依舊滾燙無比。
咳嗽的感覺倒是沒有了，她掀開裙裾，看了下腿上的傷口，卻是腫脹得更為厲害了。
“難道是回光返照？”
云霜搖了搖頭，打消了這個不好的念頭。
掙扎著站起身來，她走出了小屋，來到院子之中。
并沒有人來過這間農(nóng)舍，一切和她來時一模一樣。
天上沒有月亮，只有無數(shù)星光落下。
云霜默然許久，走回了農(nóng)舍之內(nèi)，把缸里的陳米全部包了起來提在手上。
然后她支撐著走出農(nóng)舍，向著村落之外走去。
她向來很難信任別人，然而這個時候，她也只能賭一賭了。
這一次，她被沙民襲擊，那個人，毫無疑問是一個懷疑對象。然而想來想去，整個順陽川之中，似乎只有他那一張臉還可靠一些。
或者說，是因為足夠好看的緣故？
如果沙民襲擊與他無關(guān)，那么到了那里，她能夠得到一些醫(yī)治。雖然她對于這個時代的醫(yī)術(shù)并不信任，然而這個時候，總是有勝于無。
如果注定無法幸免，那么她也想把心里藏著的故事說出來，她并不想帶著所有的秘密離開這個世界。
而以那個人的文采，如果他愿意的話，應(yīng)該可以將她的故事講得足夠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