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堂課
“人總是會變的，不是么？”蘇大郎微微一笑。
“這幾天，你和以前太不一樣了?！鄙倥粗K大郎，很是認真地道：“你這個樣子，我很擔(dān)心，也覺得很陌生?！?p> 蘇大郎心道，這可是脫胎換骨的變化，你當(dāng)然會覺得陌生。至于你熟悉喜歡的那個少年，卻是再也回不來了。
“以前的你，可不會把錢財看得這么重，謝尚……他終究算是你的好友?！?p> “是好友啊，所以我才拿錢給他。二百兩銀子呢，那可是一大筆錢。”
“你有多少錢我很清楚，而且你不是送給他，而是圖利?！鄙倥⒅K大郎嚴肅地道：“大郎，君子以道義交，你這般行事，于禮不合。”
“君子以道義交?”蘇大郎聞言笑了起來，“小妹，君子以市道交才對。之前行事，我不過是告訴謝尚一個道理，盡量不要借錢，因為別人的錢，是長有牙的。”
看著一臉疑惑的美麗少女，蘇大郎嘆了口氣，決定好好給這丫頭上一堂課。
彼此之間這種相處大概還會持續(xù)很長時間，有些道理還是應(yīng)該讓她早些明白為好，這樣的話，她便能早些適應(yīng)自己的行事風(fēng)格。
最關(guān)鍵的一個道理，自然還是那句話，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圖。
這是他花了很長時間，走了許多彎路，才明白的一個道理，也是他準備教給這個丫頭的東西。
不管是蘇小妹還是那個謝尚，都實在太年輕了，年輕到感受不到世界的半點惡意。在他眼里，實在是太單純了。
世界上有太多城府深沉的人，單純的人在他們眼里就是鮮嫩的韭菜。
而他們，則手握鋒利的鐮刀。
韭菜盡可以迎風(fēng)招展，卻無法擺脫被鐮刀收割的命運。
讓這根小韭菜早些看透世界的本質(zhì)，或者能少走一些彎路，不至于被世界捉弄得遍體鱗傷的時候才明白。
心里想著，蘇大郎微笑著登上二樓，蘇小妹也執(zhí)著的跟了上來。
遠處方山如墻，兀立北方，近處丹水如帶，蜿蜒曲折。塢堡外田連阡陌，有農(nóng)人在辛勤勞作，塢堡內(nèi)桑田菜畦隨處可見，各處作坊分布在荷塘綠柳間，一派祥和景象。
“小妹，你要明白，這個世界，絕非你看到的那么簡單?！?p> 看著眼前這一派田園風(fēng)光，蘇大郎神色肅然，開始上課。
“我們都還年少，可我們終究要成人?！?p> “成年人的世界里，哪有那么多的溫情脈脈?有的不過是各種利益糾纏罷了。”
“這個道理，每個人都要明白，且是越早越好。”
“明白得越早，付出的代價就越小。明白得越晚，付出的代價就越大，越痛苦!”
“大郎，你……”
擺手示意少女不要插嘴，蘇大郎看著少女，繼續(xù)說著。
“除了至親之人之間，其他人之間的關(guān)系，歸根結(jié)底就是一個利字。”
“就拿今日之事來說吧?！?p> “林師名滿天下，身為士林泰山北斗，若非是為了戰(zhàn)兵錢糧，他怎會屈尊降貴，來到蘇家?”
“父親大人……若非是為了族中子弟仕途，又怎肯送出寶貴的戰(zhàn)兵錢糧?要知道，眼下可是亂世?！?p> “當(dāng)然了，即便是送出戰(zhàn)兵錢糧，父親大人還是會有所保留的。真正的順陽兵，他肯定不愿意送，只會給林師一些北地流民?！?p> “這樣并沒有錯，說到底，不過是大家利益不同罷了?！?p> “這世上，除了至親之人，誰人會以真心對你?”
“重要的是，這并沒有什么錯。因為這個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并不欠你什么?！?p> “同樣，我們也并不欠別人什么，我們對于世界上大部分的人，并沒有任何責(zé)任?！?p> “我們和其他人之間，只是利益關(guān)系。這無關(guān)對錯，只是一個事實?！?p> “……”
“人生在世，皆有所求。求之不得，便是苦?！?p> “每個人所求，是不同的。因此你需要盡早知道，你想要的東西是什么。”
看蘇小妹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蘇大郎知道她聽進去了，開始舉例論證。
“小妹，你想想看?！?p> “東平王孤軍苦戰(zhàn)十幾年，求的是什么？難道真是為了天下蒼生？不，他想要的，是帝國皇位，因為他既不是嫡，也不是長?！?p> “謝尚這次去北方組織義軍，也不是為了北地百姓，不過是為了你能高看他一眼。呵呵，你不用臉紅，你這般好看，誰不喜歡?！?p> “秦淮河上，好看的皮囊八百－－咳咳，八兩一晚，閨閣繡樓，有趣的靈魂要宅要田……”
見蘇小妹紅了臉，蘇大郎微微一笑，轉(zhuǎn)了話題繼續(xù)舉例。
倒不是好為人師，不過是為了讓這丫頭早日明白，少走彎路而已。
任何時候，人心都是一樣的。這個世界與他所熟悉的時代相比，只是多了禮法這層溫情脈脈的面紗而已。
本質(zhì)上還是一樣。
都是為了利益。
沒有利益糾纏，誰會理你。
而關(guān)鍵的是，這并沒有錯!
因為沒人欠你的！
所以你必須要時時處處為自己爭取利益。
也就是，做事情一定要有利可圖。
這樣，當(dāng)你或你的至親之人遇到難題時候，你才有著做選擇的能力，而不是等著盼著別人來救你。
……
過了午后，來訪的貴客便要離開蘇家了。
與來時相比，多了大量裝著糧食的馬車，還有三百名殺氣騰騰扛著沉重竹槍的順陽兵。
這些便是蘇家為林師幾張評語付出的代價。
其實本質(zhì)就是一場交換，雙方各取所需罷了。
蘇伯仁將貴客送出塢堡，卻并沒有直接回來，而是跟著大隊一起上路。
他將要把貴客送出五里，才會回轉(zhuǎn)。
太近，不符合林師尊貴的身份，太遠，又失了陳郡蘇家的體面。
一舉一動皆有定數(shù)，這便是規(guī)矩，這便是禮。
這便是籠罩在這個世界上的那層面紗。
和蘇小妹站在塢堡高墻上，看著那大隊人馬向著丹水下游迤邐而去，蘇大郎臉上現(xiàn)出淺淺笑意。
父親大人，的確是一個合格的族長，不用他去過多操心。
并非是能夠使竹槍，便是順陽兵。
不然的話，順陽兵可就太不值錢了。
這次父親大人送出去的，全部都是這些年收攏的北地流民。他們也能使竹槍，也和盜匪較量過，可和能赤腳在莽莽方山中攀緣如飛的真正的順陽兵相比，差距不是一星半點。
原本他以為父親會給林師一小部分順陽兵意思一下的，沒想到居然這般絕，一個真正的順陽兵都沒有。
實踐是檢驗真理的唯一標(biāo)準。
耳聽為虛，眼見為實。
只有讓她看見，她才會相信蘇家對于帝國的忠誠，其實是打了折扣的。
看著身邊默然不語的少女，知道她正在思索之中，蘇大郎也沒有說話。
價值觀的崩塌重建，本就是個極為痛苦的過程。
希望她能夠明白吧。
其實每個人早晚都會明白這些道理，而明白之前的種種行為，便是所謂代價。
幸運的人，可以提前止損，不幸的人，卻會承受巨大痛苦，甚至賠上自己的一生。
這種悲劇，他以前見的實在是太多了。
那個時候的他，也是鐮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