飯桌上透露出一種詭異的和諧。大人們談吐得體，互相關(guān)心著孩子們的學業(yè)和彼此的工作，滔滔不絕。孩子們各自低頭玩著手機，沒有人說話。這個飯局更像是一場商務座談會，只有各方公司領導在發(fā)言。
喻冉婷心情不錯，拍了張面前的點心，不經(jīng)意露出鐘祁和趙凌玉半個身子，發(fā)了條定位朋友圈。看著一條條涌上來的評論，她低著頭滿臉滿足。
她上小學時家里剛剛創(chuàng)業(yè)，最窮的時候甚至連初中的舞蹈班都差點沒錢報名，多虧了爸爸這幾年的拼搏，公司也是走起來了。也正因為如此，公司才有機會和鐘祁家有合作，她才有機會認識這兩個人。
鐘祁之所以會轉(zhuǎn)來這個學校就是因為她爸爸的推薦，所以鐘祁開學認識的第一個女生就是她。不管身邊是鐘祁還是趙凌玉，喻冉婷享受被別人討論的感覺，就算可能不全是正面的，但她明白，哪有人能合所有人的意，有這些已經(jīng)夠了。
“是，他從去年就開始學德語了，這方面倒是沒問題?！逼钗闹窨粗鴥鹤樱劬锿嘎吨湴?。
鐘祁已經(jīng)習慣了這種場合，也適時放下手機看向周圍叔叔阿姨，得體地點點頭。
“祁夫人教子有方，可真是叫人羨慕啊?！庇魅芥脣寢屌e起酒杯，向前進了一杯酒。紅酒在杯中蕩起小小的漩渦，晶瑩剔透的酒紅色很耀眼，鐘祁低頭看向自己的杯子。
“我們做父母的這一切不都只為了孩子嗎?！逼钗闹衩蛄丝诰?，不禁感慨道，“年輕的時候忙于事業(yè)，全國各地跑。講座，論壇，我也參加的足夠了。孩子他爸也忙，忙著管理公司，金融危機那幾年，全公司都靠他運營，有時候我也得跟著幫忙，沒想到一回頭，孩子都長大了?！?p> “孩子懂事，父母也能少操心?！绷硪粋€溫婉隨和的女人接住話，她的年紀不似另兩位母親一般大，卻透露出和她們相同的感覺。
趙凌玉抬頭，看著那張酷似生母的臉說出這樣的話冷笑了一下，“怎么？意思是我不懂事讓你操心了？”心里的話思來想去還是沒開口，他悶頭喝了杯酒。
“嗷喲，小趙這么能喝啊。”喻冉婷母親看了伸手要攔，奈何坐的太遠也只能象征性擺擺動作。
鐘祁父親倒是一直喜歡趙凌玉的性格，隨后也舉杯說：“來來來，一起跟一杯。”
于是眾人都喝了一杯酒，“行了行了，你們幾個小孩子就別多喝了?！庇魅芥玫陌职钟纸o自己續(xù)了杯，繼續(xù)向其他兩位進酒。
女人們聊著孩子，男人們聊著商業(yè)。鐘祁沒什么胃口，也不想說話，帶上藍牙耳機在手機上背起了單詞。喻冉婷自拍了兩張正在修圖。趙凌玉翻弄著手機，還在查是誰投稿的表白墻。
這個群已經(jīng)好久沒有消息了，上一次的狂歡還是在高一，可能是因為年輕氣盛，大家樂于在輿論里沖鋒陷陣，高中兩年下來也磨掉了一些銳氣，加上從高二開始學生會紀檢部嚴查出現(xiàn)校園霸凌等活動，有的人已經(jīng)退群了。趙凌玉也不怎么管，等到他去集訓后就打算解散這個群。
看群里的人都不知情，趙凌玉皺起了眉頭。他去表白墻問了投稿人的賬號，里面一片空白，很明顯是一個小號。直到群里有人發(fā)了個鏈接，說是可以根據(jù)投稿人IP源碼定位。趙凌玉把IP源碼復制到鏈接后，手機立馬切了個地圖頁面，而被標記的位置正在他左邊0.5m。
他左邊坐的人是喻冉婷。
感覺到太陽穴在跳動，趙凌玉偏頭看了眼旁邊的女生?！霸趺蠢?？”喻冉婷感受到視線，熄滅手機屏，微笑問道。
“你……”啪嗒，一個紅酒杯落了地，對話被打斷。
“我沒說我要出國！”鐘祁突然站起來，剛剛隱約聽見母親在和別人聊對孩子的職業(yè)規(guī)劃，他摘下了耳機，卻聽見一切都像講故事一般被指示出來，考試，申請，連和自己商量都沒有，現(xiàn)在卻當作既定事實一樣給大家講出來。
趙凌玉愣了一下，隨即在桌下拽住了鐘祁，讓他不要激動。鐘祁要出國這件事他也是第一次知道，鐘祁從來沒在他面前提過這件事，這次估計也是剛知道自己的未來被安排好了才如此生氣。
“初中你讓我學奧數(shù)，說是對升高中有幫助，我學了，也拿獎了。高一你讓我參加全國英語演講比賽，說提升口語，好，我還是參加了。一年前你讓我學德語，說是公司有那邊的項目希望我可以幫忙，好，我最后也學了。所以我一切的努力都是為了申請國外留學嗎？從那么早就開始埋線，你有問過我的想法嗎？”一字一句，看似還保持平靜，鐘祁在桌下握緊拳頭，關(guān)節(jié)發(fā)白，手止不住地抖。
喻冉婷父親見氛圍不對，立馬站起來打圓場，舉起酒杯，“小鐘啊，來來來，叔叔敬你一杯，你看這孩子從小就得了這么多獎，這么優(yōu)秀的孩子，不出國深造可惜了呀?！?p> 喻冉婷看了爸爸一眼，也站起來，把自己的酒杯倒上水，繞過趙凌玉走到鐘祁旁邊，遞給他，“別生氣了，阿姨也是為你好?！?p> 趙凌玉看著手機那個定位點閃爍，在一點點移動著位置。
鐘祁笑了笑，沒有接起那杯水，看向所有人，“謝謝你們?yōu)槲液??！?p> “讓一下。”鐘祁拿起座椅后面掛的書包，走得很干脆。
喻冉婷沒想到事情會這么嚴肅，杯里的水因為動作幅度大灑出一半潑到了鐘祁身上，剩下一半倒在了自己身上，喻冉婷紅了眼委屈地哭了起來。
“讓他走！”鐘父擺擺手，壓低聲音嘆了口氣，“小孩子脾氣?！?p> 趙凌玉看了眼叔叔，也跟了上去。
王叔見鐘祁提前出來了，問他要不要乘車。鐘祁直接略過他沒說話。雖然小少爺平時話也不多，但這次也太冷漠了，看起來心情不好，外套里面的夏季校服還是濕的。
鐘祁不想坐車回家，王叔也是父親派來接送他的。感覺好像怎么也脫離不了父母的控制，他煩悶地撓撓頭，漫無目的地在路上走著。
“喂，你就這樣走了，也不叫我？”趙凌玉從后面跟上來，手搭在鐘祁肩膀上，“你想去哪兒？”
鐘祁甩開他的胳膊，“只要不是回家哪里都行。”
“那你去哪兒？”
“不知道。”
“去不去網(wǎng)吧？”
“不去?！辩娖罘藗€白眼，他倆穿著四中校服去網(wǎng)吧對學校也太不負責任了。
“要不找個室內(nèi)籃球場打一會兒？”
“那得回家換衣服，我不想回家?！?p> “你剛剛沒吃多少東西吧，要不再找個地兒吃飯？”
鐘祁停下了腳步，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有一家蛋糕店挺好吃，就是位置有點偏，我們?nèi)ツ抢锍园??！辩娖畲蜷_地圖導航，準備叫輛出租車。
這次換趙凌玉猶豫了，他試探地問道：“哪家店？”
“梧桐喬木，老城區(qū)那里的?！笨吹接兴緳C接單了，鐘祁在路邊馬路牙子上找了個地方坐下。
看趙凌玉還站在原地不動，“怎么了？”
趙凌玉反應過來，干笑了兩聲，摸了摸兜，“我忘記帶手機了，回去拿一下，你自己去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