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連七天，馬春榮不吃早飯便去馬三倔子那兒，待晚飯后再回來，然后責(zé)罵李曉輝，時長不定。李曉輝就在這種煎熬中度日如年，鬧得他明顯瘦了一圈，走路也好像不再虎虎生風(fēng)。
他已不在意人們的目光，只是在想起王德品時，有深深的悔愧。
馬春榮終于在二十二號這一天的下午四點(diǎn)回來了。她一進(jìn)院就直接奔豬圈，嘞嘞地叫了幾聲后，拿過放在墻上的小鏟子鏟起地面上的豬糞，又把沒吃掉的豬食收到豬食盆里。
她進(jìn)屋后，轉(zhuǎn)了幾個圈，再打開冰箱，察看著。忽然，她大喊起來：“這咋整的？飯盆下全是油，也不擦擦，就那么擱里邊了？磨糊唧唧多埋汰，跟茅樓似的。”
宋麗萍趕緊搭腔道：“是我擱的，忘擦盆底的油了?！?p> “忘了忘了的，你還能記住啥？告訴你冬天了不用往冰箱里擱飯了，就是沒記性！瞅瞅，全是油，膩膩丟丟的！”馬春榮臉上像蒙了一塊青布，目光如天上的寒星。
李曉輝忍耐不住喝問道：“你干啥？跟老太太撒啥斜歪氣？有話和我說。”
李晨陽驚恐地看著，一副要哭的樣子。
宋麗萍忙顫聲道：“輝兒呀，少說兩句吧，媽求你了！”
李曉輝住了嘴，冷眼看著馬春榮。他的忍耐力好像已到了極限，若馬春榮再有進(jìn)一步的言行，他就會爆發(fā)。
馬春榮又上西屋了。
李曉輝想了一會，也到西屋，對坐到炕上的馬春榮說：“你沒完沒了的我不說啥，誰讓我干那見不得人事了呢?？蔀樯秾弮号频膶徫覌專课覌尦阅泔堥L大的？這么的吧，我明天凈身出戶，領(lǐng)著我媽出去過，我一個月給晨陽一千塊錢。”
“美的你！啊，完后你找那小騷叉去？我認(rèn)可把你殺了也不便宜周靜。你少做那美夢死了那份心吧，拿我虎呢？”馬春英激憤地說。
“那你就老罵我媽，還拿我媽撒斜歪氣？”李曉輝問道。
馬春榮脖子一梗，抬眼望棚頂?shù)溃骸拔蚁肓R就罵，她沒教育好你。罵了，咋的？叉你媽的。”
李曉輝不再與她爭吵，默默地起身，到外面抓了一把碎秸稈撮了一撮子玉米瓤子進(jìn)屋，把它們?nèi)M(jìn)爐膛里，點(diǎn)燃，那火就呼呼地?zé)饋怼?p> 又壓了幾鏟煤后，李曉輝進(jìn)東屋，對宋麗萍說：“降溫了，我把爐子點(diǎn)著了。”
“也不冷，燒啥爐子。輝啊，過去睡覺吧?！彼嘻惼颊f，她的下半身蓋在被子里，“她罵就罵吧，罵幾天出出氣就不罵了，別跟她一樣的?！?p> 李曉輝答應(yīng)著，走到桌子前打開電視，一邊看一邊抽煙。
一支煙抽過后，他起來到外屋，把爐子上燒的水倒進(jìn)盆里，用手試了試，然后端進(jìn)來，說：“媽，洗洗腳，你就是涼著了，要不胳膊能不好使嗎？用熱水燙腳活血，睡覺舒服?！?p> 宋麗萍抽出雙腿，脫掉襪子后將腳伸進(jìn)盆里。她剛要伸手，李曉輝把手探進(jìn)水里，仔細(xì)地為母親搓洗起來。
“我給你洗吧，我是你兒子有啥抹不開。媽，以后常洗腳，最好放點(diǎn)姜啦紅花什么的……”
李曉輝為母親洗完后，把水倒了出去，又回來坐到母親身邊。
“輝啊，過去吧，讓媽省點(diǎn)心。”宋麗萍說。
“嗯，再看一會，你要困就睡?！崩顣暂x看兒子正支著下巴盯著電視，便扔過遙控器說，“晨陽，想看啥自己撥?！?p> 李曉輝陪著李晨陽看到七點(diǎn)多才將電視閉掉，然后回到西屋。馬春榮睡著了。
李曉輝靠著暖氣片坐著，一聲不響。坐得累了，就趴到炕上，閉著眼睛想事情。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
后半夜的四點(diǎn)多，李曉輝凍醒了。他坐起來，抹抹眼睛醒了一會神后下地來到外面，抬頭看見天空中星星都不見了，冷風(fēng)正緊。
稀里呼嚕地生爐火，然后悶飯打土豆皮切白菜后切肉，這些準(zhǔn)備工作做完了，他又坐在爐子旁，抽起煙來。
天色見亮?xí)r，李曉輝把菜熬進(jìn)了炒勺里，再到豬圈清掃豬糞撒豬食添水。豬糞已經(jīng)凍了，水槽里的水也凍了，又到了殺豬季。
李曉輝做完這些喂豬的雜活后進(jìn)屋，見母親已把炒勺拿了下來。
“輝兒呀，咋起這么早？”她問。
李曉輝笑著回答道：“后半夜睡不著了?！?p> 李晨陽今天很高興，因為吃飯早，可以第一個到學(xué)校了。
李曉輝將飯菜留到馬春榮走時才撤下去，他看看手機(jī)又看看外面，然后進(jìn)西屋。
剛過七點(diǎn)半，李曉輝就坐到了去城里的趙守森的客車上，嘴里叼著煙，一副悠閑自得的樣子。
“呦，曉輝今天不上班？”坐在他身邊的一個瘦子問。
“上城里實(shí)驗小學(xué)聽課去?！崩顣暂x略歪著頭吸了一口煙說，“這天好像要變，我看天氣預(yù)報說有中到大雪呢。”
李曉輝把時間掐得很準(zhǔn)，只早到了三四分鐘，所以幾句話過后，車子便啟動了。房舍在迅疾地閃過，田野慢慢地旋轉(zhuǎn)著向后退去，自己的那個村子越來越遠(yuǎn)。
晚上，宋麗萍將碗筷收拾停當(dāng)又燒了炕后，到西屋，對炕上呆坐著的馬春榮說：
“曉輝每天這個時候早回來了，今天咋還不見影呢？你打個電話，問問他?！?p> 馬春榮如泥塑的一樣，生硬地回答：“愛死哪死哪，死了就挖坑埋上?！?p> 宋麗萍木然站著，忽然一串淚珠滑落下來。她慢慢轉(zhuǎn)身，到外屋，坐到鍋臺上，望著對面的水缸。
半夜時，下起了雪，很大。
馬春榮早上起來后，縮著身子上東屋，看見宋麗萍正把她的被子搭到李晨陽的身上，就回轉(zhuǎn)身，到外面收了一簸萁玉米瓤子填到鍋爐里，點(diǎn)燃。有了爐火，片刻之間溫暖起來，熱力不斷地由爐筒子上爐蓋上散發(fā)出來。李曉輝前天晚上收的一盆煤還剩半下，她撮了幾鏟壓到爐膛里，然后掏鍋灶里的灰。
宋麗萍起來到外屋，揀出幾個土豆削起皮來。她的眼睛紅腫，明顯是哭過了。
在靜默中，她們兩個人將飯做好，然后馬春榮上豬圈清掃豬糞添水撒食。
陰晦的天空里雖然不再飄灑雪花，卻讓人感到異常的冷。
冬天真正地到了！
李傳福打過電話后，馬春榮才真正意識到了問題的嚴(yán)重性。她不斷地打電話給李曉輝，但回復(fù)說手機(jī)關(guān)機(jī)或正在通話中。她也給李得才打電話，給李得軍打電話，給所有能與李曉輝聯(lián)系上的人打電話，但無一例外地都說沒見到他。
馬春榮瘋了似的跑遍了整個村子尋找了大半天后，坐在門檻上號啕大哭：曉輝走了，不要我了，啊嗚……
馬三倔子罵她道：“該！成天罵，我隔著院都聽著了，這回你罵吧！殺人不過頭點(diǎn)地，你還要人咋的？”
李家的人馬家的人尋了三兩天后，確信李曉輝已逃離了，短時間內(nèi)不會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