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陳思靜給穆維新打了電話后就上鄉(xiāng)教育辦了。貧困生報表送上以后,陳啟軍主任玩笑地說中午吃飯,思靜請客。陳思靜已經(jīng)習慣了同陳啟軍以及其它的教育辦的人相處,她回應說今天不行,以后會有機會的。她沒有和陳啟軍說她要請本校的老師們,她想這事還是不與他說的好。之后,和幾個校長閑聊了幾句后,陳思靜就告辭出來。
由中學向東走經(jīng)過網(wǎng)通公司再向北拐就是菜市場。
在第一個菜攤前,陳思靜站住了,她看著攤床上的青菜問攤主:“就這些嗎?”
攤床的主人是個矮胖的年輕人,他忙不迭地從下面的筐里拽出幾捆菜來說:“大姐,你看這菜是早晨剛上的,湛青碧綠,新鮮著呢!大姐,買什么?要啥有啥,價錢公道,不在稱上蒙人。大姐,你瞧瞧,蒜苗三塊五一斤,生菜二塊,……”
矮胖子不住地說,觀察著陳思靜的臉色。陳思靜面向前走了幾步,到了另個攤位上。矮胖子滿臉堆笑地大聲說:
“大姐,你瞧好,比量比量價錢,再回來。我這兒優(yōu)惠?!?p> 陳思靜沒有聽他羅嗦,一家一家地走過去。
陳思靜從市場的這一頭走到市場的那一頭,逐一詢問了價錢后,終于在一個面色和善的不善言談的中年婦女的攤位前停了下來。蒜苔、香菜、豆角、鮮蘑、四根頂花帶刺的黃瓜裝了滿滿的一兜。她想著還要再買些什么,這幾樣能湊成四樣菜,加上家里的豆腐木耳還缺兩個呢。她轉(zhuǎn)身進到了熟食店里,又稱了兩個豬手。陳思靜用食品袋將豬手包了,又去買了三斤生肉和一條二斤多重的鯉魚。要買的都基本上買齊了,煙和酒在離家不遠的食雜店里買。她把沉甸甸的東西放到自行車上,用絲繩綁好,就迎著陽光向回走。剛才的那一陣購買很費時也很累,但她心中還是快樂的。
陳思靜騎在車子上,看田野里春光爛漫,心情也特別地好。在走過無數(shù)次的路上,偶或有車輛來從身邊疾馳而過。林家屯與政平村中間又起了一條高壓輸電線路,小樹地已被墾出了一半種上了玉米。變化是一點點的,好像不會令人察覺。在過去誰也不會想到今天會怎樣,那么明天呢,誰又會想象到會有哪些事發(fā)生呢?
回到家里后,李祥君把陳思靜車子上的東西取下來拎到屋里,轉(zhuǎn)身剛要進西屋時,陳思靜說:
“讓小旋也過來,幫著忙乎忙乎,我一個人真的忙不過來。等會去買煙買干豆腐,再買點蒜,還有、對,姜?!?p> 李祥君給小旋打了電話,得到了小旋肯定的答復后,就去食雜店買煙還有干豆腐等一些物品去了。等他回來時,小旋正和陳思靜里里外外地忙活著。
現(xiàn)在是上午的十點多一點。
昨天下班前,陳思靜就告訴了大家,今天她請客,希望大家都到。原來她把時間安排在中午,但劉玉民說還是下午吧,學生放學后消消停停地聚在一起,沒有掛礙。陳思靜覺得他說得有道理,就那樣定了。劉玉民興奮地說陳思靜做的豆腐泡最好吃不過了,味道好不膩人色澤金黃。陳思靜笑著說那是瞎做出來的,當年在師范學校讀書時看食堂里的豆腐泡又香又嫩,就試著自己做,反正豆腐有的是。穆維新笑道:
“那可要好好看看你的廚藝啦?!?p> 現(xiàn)在,陳思靜想起這些事時,禁不住莞爾一笑。李祥君留在家里十幾塊豆腐,夠她揮霍了。
等一切都準備好了之后,小旋問:“嫂子,什么時候動手做飯。”
“十二點以后吧,他們得二點半以后能來?!标愃检o抬頭看了看石英鐘說,“你家里還有什么事嗎?”
小旋說:“沒有?!?p> “那就先歇一會,說會話,嘮會嗑。”陳思靜說著坐到炕沿上。
小旋在嫂子面前顯出了一點拘謹,很長時間沒和嫂子在一起說話了。她來的時候很少,又多半是陳思靜不在的時候。兩個人話題扯來扯去的就扯到趙梅婷的身上,陳思靜臉上的笑容漸漸少了。
陳思靜稍停了一會,說:“你瞅你大哥,虎不虎?人家和老四打仗有他什么事,在里面插一扛子,跟老四面對面破死命地干。值得嗎?又不是親兄愛弟的!”
她的話里有明顯的醋意。小旋不知道該怎樣回答嫂子,想了一會道:“趙梅婷和我們是一起長大的,他也是瞅著氣不公吧?!?p> 陳思靜提高了聲音道:“氣不公?他氣不公!伸手打壞了咋辦?誰給誰打壞了都是個事,二虎八雞的玩藝真讓人生氣。他打得啥也不是,黑眼烏青的,人家來看她一眼來看她兩眼!”
陳思靜激動起來,臉色越來越紅潤。小旋知道陳思靜心里已對趙梅婷有了成見。
“小旋,不是我沒氣找氣?!彼p手攤開,手心向上,“你看,根本就沒他什么事,楞蔥似的往上沖。事完了也不跟我說一聲,牙口縫都不欠,還瞞著我!這不是做鬼事嗎?”
小旋安慰道:“嫂子,我哥不是碰上了嗎?”
陳思靜瞪著眼睛看小旋道:“碰上了,別人咋沒碰上?就他碰上了?!?p> 小旋閉嘴不語,她無法平息陳思靜由心底升起的怨氣。
陳思靜覺察出她情緒的過分激動,歉意地沖小旋笑了笑。一只母雞站了窗臺上,陳思靜說:
“這雞準是有蛋。”
小旋趕緊就機會跑出去,到外面把雞抓住,塞進雞窩里,再用板子擋住。
不到一點多時,陳思靜和小旋忙起來,屋子里立刻充滿了油香。
李祥君久不和學校里的老師們在一起共事,就有了陌生感。當他迎進面帶笑容的劉玉民后,他問:
“他們幾個呢?”
劉玉民亮起嗓門道:“他們,他們在后邊呢。我是先行官,看看準備得怎樣了。”
李祥君笑道:“都準備好了,就等著呢?!?p> 他把劉玉民讓進屋里后,轉(zhuǎn)身到大門外去迎候另外的幾個人。但沒有他們的身影,他站了一會兒就回到了屋里。
剛一進到屋里,他就問道:“怎么還沒到哇,不是在后邊嗎?”
劉玉民調(diào)侃地說:“哎呀,你是不是太實在了?我說后邊不是真的在我后邊,是時間上的概念。這節(jié)我沒課,維新上呢,所以我先到了。”
李祥君懂了。他看看墻上的石英鐘,剛過兩點,還要等一會兒。
小旋給劉玉民遞上茶水點了煙后,笑呵呵問道:“劉老師,都干了這么多年了,我總感覺你教我們還像是在昨天似的?!?p> 劉玉民食指和中指夾煙,拇指在下巴上輕輕地摩娑著,沉思了一會兒道:“可不,一晃都十五六年了,不經(jīng)混??!那時,你才這么高。孩子嘛!”
說完,他爽朗地開懷大笑。
陳思靜忽然記起劉玉民喜歡吃干豆腐卷大蔥這事,就大聲地說:“劉老師,干豆腐還有幾張,八成不夠,等會讓祥君買去。”
她是在試探,其實是不想再買什么干豆腐了。劉玉民連忙起身,來到外屋說:“夠了,這不是還有這些呢嗎。干豆腐可是便宜,今天我可不是特意來吃干豆腐的?!?p> 陳思靜莞爾一笑,一邊切肉一邊說:”劉老師,外屋凈是煙,你屋里坐著吧?!?p> 當酒菜全擺在桌子上時,穆維新幾位到了。一陣寒喧謙讓后,各自落座。陳思靜在東首坐著,左邊是穆維新,然后是劉玉民,鄒春來,劉偉星,幾個女老師都坐在右首。穆維新向在外屋往電水壺里倒水的李祥君說:
“祥君,入座,別忙了,都不是外人。”
李祥君將插頭插進插座后,應聲過來。
李祥君在劉偉星的旁邊坐下后,穆維新忙站起身說:“祥君,坐這兒?!?p> 他指著陳思靜身旁的座位說。
李祥君擺擺手道:“這不也行嗎,哪都一樣?!?p> 穆維新把手伸出來,禮讓道:“不,不一樣,祥君。陳思靜是我們的校長,應當做首位,你是東道主,理應坐這兒。再說,你們是夫妻二人,我不好將你們分開吧,是不是?”
說完,他環(huán)視大家。幾個人臉上都笑意盈盈地看著他,李祥君不再謙辭,就轉(zhuǎn)過來坐到陳思靜的身邊。
“這就是嗎,我敬重你,那你就要給我個薄面。”穆維新扶扶眼鏡,挨個看過后,又說,“祥君是我很佩服的人,雖然是一個農(nóng)民,但是一個有知識有文化的農(nóng)民。他的文化水平不在我們之下?!?p> 李祥君被穆維新說得面色緋紅,他仍然不習慣聽贊譽的話。
陳思靜啟開一瓶酒,站起身來向著大家點了一下頭道:“今天,大家能到家里來做客,我很高興。說心里話,我早就有這個意思了。第一呢,是各位老師很少端我家的飯碗,今天就請大家;第二呢,是我在做校長這段時間里,大家能協(xié)助我做好工作,那我今天就算是感謝了?!?p> 劉玉民接過話道:“思靜,說遠了。協(xié)助你說不上,我們就是做好了本職工作。”
“劉老師,還有春來,偉星,穆老師,在座的各位,你們做好了本職工作就是對我工作的莫大的支持莫大的幫助?!彼檬謩澚艘粋€大圈子,又說道,“現(xiàn)在,我給大家敬一杯酒,先從穆老師開始,依次向下輪。”
穆維新雙手端著酒杯遞到陳思靜的面前。陳思靜把酒斟上,滿面笑容地說:“穆老師好酒量,今天就放開懷,一醉方休?!?p> 穆維新看看身邊的李祥君,忽然大悟似地說道:“不對呀,你是不是要落下祥君哪?是不想讓他喝呀還是禮數(shù)不周?我抗議!”
劉玉民恍然大悟道:“對,怎么能躍過祥君呢?思靜,給祥君滿上,不滿上我們就不喝。真的是一家人,事事都向著!”
陳思靜笑容燦爛,忙說:“我倒上,要不,我們家祥君也不愿意呀?!?p> 陳思靜給喝白酒的幾位倒完后,又給劉淑艷滿酒。劉淑艷謙讓著說她不喝白的,她喝啤的。劉玉民瞪著眼睛道:“什么?那不行!你最低也得三兩酒,今天甭想混過去!”
他奪過劉淑艷手里的杯子,放到陳思靜的面前。劉淑艷咧開嘴大聲道:“混過去!我告訴你劉玉民,想當年半斤八兩的也不是沒比量過。不就是酒嗎,喝死了就當睡著了!思靜,滿上!”
劉玉民沖劉淑艷一豎大拇指,提了提鼻子,很嚴肅很嚴肅地說:“得,那你還是別喝了,喝死了不算烈士。再說你死了,你們掌柜的不成寡婦了?”
陳思靜笑瞇瞇地對魏紅英說:“少倒點,半杯?”
劉淑艷說:“你就來吧?!?p> 陳思靜閉了閉眼睛,一使勁,滿杯白酒泛著泡,晶瑩剔透。
另幾位女孩子都表示什么也不喝,滿有興致地看著眼前的這一幕。
穆維新端起酒杯說道:“難得有這樣的機會大家聚在一起。今天我們一是祝賀陳老師榮升為校長,二是祝賀他們夫妻二人白頭偕老恩愛如初。希望陳思靜老師能帶領(lǐng)全體師生共同建設好我們的學校,營造一個良好的讓學生們安心讀書的環(huán)境;也愿陳思靜老師把這個家操持得更溫馨更和睦。讓我們的生活和工作,百盡竿頭更進一步!”
劉玉民咳了一聲道:“維新,我打斷你的話,不是祝賀,是祝愿。兩個人還沒老白頭呢!”
穆維新趕緊更正道:”對,是祝愿,我慌不擇言。來表示一下。”
舉杯,抿酒,在陳思靜和李祥君的禮讓下,人們搛著菜,送到自己的嘴里。
喝了幾口灑之后,劉玉民忽然想起楊玉賓。他把筷子停下,把頭向前傾了傾然后問道:“你們沒看看咱們的老校長楊玉賓嗎?”
劉淑艷半舉著筷子不解地問:“看他干什么?又不七老八十的!”
劉玉民搖晃著腦袋,惋惜地說:“哎,又病了,病得不輕。前些天剛從醫(yī)院回來?!?p> 陳思靜早知道這事,但還是裝作不知地問道:“什么?。俊?p> 劉玉民一副悲天憫人的表情:“什么???心臟病,不是,好像是肝病?!?p> 無論如何這不是一個好消息,圍坐的人情緒忽然低落下去。
“思靜,咱們應該去看看,不管怎么說,都在一起共過事。以前磕磕碰碰的也鬧過意見,但是過去了,就不計較了。維新,偉星,你們說是吧?”
穆維新點點頭,然后對陳思靜又像是對大家說:“人的一生啊,福禍相依,不可揣測。好端端的一個人說有病就有?。 ?p> 劉淑艷接過道:“不是吧,他原先就囊啦巴唧的,這回是病大發(fā)了?!?p> 李祥君把杯舉起道,轉(zhuǎn)了一圈道:“各位老師,咱們還是不說這個。今天是個好日子,好日子就得喝酒。來,扔一個!”
劉玉民哈哈大笑道:“祥君,還扔一個!打哪弄來這一個詞?。烤秃孟衲阌卸啻蟮牧克频??!?p> 他說完,把酒杯湊到嘴邊,抿了一口。
酒已至半酣,劉玉民的話不免有點放肆起來。他突然間說穆維新沒有把他放在眼里。穆維新一愣,不知怎么他會這樣說話,就問道:
“劉老師,那我可就不明白了,還請你說得明白一些?!?p> 他的臉色雖然不是十分的嚴肅,還有笑容,但分明已有幾分的不滿。劉玉民乜了穆維新一眼道:
“我沒有別的意思,維新,隨便說說,隨便說說?!?p> 穆維新見他收回了話口,也就不再根究。劉玉民打了個嗝,從煙盒里抽出一枝煙來點燃,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然后緩緩地說道:
“要說呀,這校長的職位我就是不想爭。”
劉偉星嘻嘻地笑起來,劉玉民沖他說道,“笑?你笑!真的。九七年暑期開學,王主任讓楊玉賓捎話,讓我上政利去當校長。我當時就急了,咋的?學校是我一手張羅蓋的,啊,新房子快要完工了,也不讓我住兩天就攆我走,門都沒有!王主任跟別人說,玉民是不是有病,別森想干都干不上,他怎么就不去呢?”
穆維新反感劉玉民,反感他大言不慚吆五喝六的作派,于是說:“劉老師,后悔了吧?當初去了,等有機會再挪動,那今天坐在這兒的就不是陳校長而是劉校長了。”
劉玉民吸了一口煙,向后捋捋頭發(fā)道:“不后悔,我做事從不后悔。”
陳思靜從心里鄙夷,但既為主人,她就不好說更多的傷和氣的話。她拿起酒瓶遞向李祥君道:
“今天大家上我家來,就讓祥君給各位再滿上。祥君,說幾句?!?p> 劉玉民立刻又興奮起來,說:“祥君,大哥今天就喝個你死我活,倒!可是有言再先,誰也逃不了,要有一個人不滿上,我……”
他舉起酒杯。穆維新馬上接過道:“你干了?”
劉玉民側(cè)過臉說:“我——我罷酒!”
眾人都笑起來。
酒已喝得差不多了,到下午三點半時,穆維新抽出一枝煙來遞給劉玉民,又抽出一枝來自己燃上,然后說:
“你慢喝,我完事?!?p> 陳思靜忙叫小旋盛飯,穆維新擺擺手示意不用。當劉玉民把最后一口酒也倒進嘴里時,就向后撤了撤,對小旋說:
“小旋,你受累了?!?p> 小旋吃吃一笑,道:“你說哪里去了,這不是自己嫂子家嗎!”
劉玉民粗大的嗓門沒完沒了地響,不知怎么的竟和穆維新爭論起啟明星和太白星是不是一個星的問題。誰也沒有參與他們的討論,也插不上嘴。
陳思靜總算吁了一口氣,在送走他們之后,她才感到渾身的疲乏。小旋也走了,她是幫著嫂子收拾完后走的。也虧了小旋,若不然,今天恐怕要累得找不著北。李祥君鼓搗著修理那歪斜的椅子,因酒而紅的臉不時地流露出莫名其妙的傻笑。陳思靜阻止他道:
“別修了,破玩藝兒早該撇了,明天就燒火。”
李祥君把椅子扔到一邊,看著陳思靜疲憊的臉,突然說道:“你哥早晨來電話了。”
陳思靜急忙問:“什么事?”
李祥君不吱聲。陳思靜提高了聲音道:“啥事?跟你說話真費勁!”
李祥君慢悠悠地說:“沒啥事,就是,你哥說他出豬底子,讓咱們養(yǎng)一頭不喂藥的豬過年好殺。”
陳思靜想不到是這樣的一件小事,就放松下來,問:“你是咋說的?”
李祥君回道:“沒說別的,我說不用哥出底子?!?p> 陳思靜笑道:“你還挺會來事?!?p> 李祥君答道:“得得,底兒才多少錢!他又能出多少錢?我不用他拿底兒。等養(yǎng)殺了我給他扛過一角肉去,那又是多少錢?讓他拿底兒還不如我送他肉好看呢!”
陳思靜以為李祥君心中有不滿的情緒,就嗔怪道:“你不愿意?你還能干啥?不就是能養(yǎng)豬嗎?就是哥不掏一分錢,也得給扛過一角肉去!我哥連這點光都借不上?”
李祥君一臉的委屈,說:“我沒說什么呀,干嘛那么大火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