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梅波這孩子做事總是一猛之急,咋說離就離了呢?”張淑芬嗔怨道。
“那怎么就不能離?陳啟軍那個犢子玩意,吃著碗里惦著鍋里的,扯仨拽倆,一肚子花花腸子,離了也就對了?!壁w庭祿為侄女鳴不平。
“我也不是讓梅波委屈自己,就尋思陳露那孩子打這兒以后就沒爹了?!睆埵绶覟樽约旱脑捳易⒔猓瑓s不想走了板眼。
趙庭祿笑道:“她爹還沒死呢,不能說沒不沒的?!?p> “這梅波呀,多少也隨了他們老鄭家人,不讓人兒脾氣也犟。你看那守森,前天把一個裝人的微型車司機打了,說這線兒是他的。那司機那個可憐呢,嘖嘖嘖……喲,云兵又跑哪兒去了?”
趙庭祿抻著脖子向院子里看了看說道:“沒有,沒在院里,八成在小賣店那兒呢。這老大啥時候把他整過去呀?”
張淑芬問:“你煩了,自己孫子還嫌煩?守志和迎冬不是帶不了嗎,要不能放你這兒?”
張淑芬說的是實在話,葉迎冬和趙守志的的確沒有時間接送云兵在城里上學。去年葉迎冬曾跟趙守志說,再不讓兵上實驗小學念書。
趙守志問:“你在二中,早出晚歸的,能接送嗎?我早晨可以送,下班可就沒有準時候了,咋接?讓你爸接送,你覺得你那兄弟媳婦行嗎?”
葉迎冬想來想去,過了一會說道:“還真不行?!?p> 既然不行,那就先暫時寄讀在村小那兒,這也是無奈的選擇。
現在,趙庭祿聽張淑芬這樣一說,忙分辨道:“哪的話,我自個兒的孫子都在跟前‘嘁嘁’我才高興呢。你看,說不說都來了。”
趙庭祿眉開眼笑,忙不迭地迎了出去。趙云飛帶頭撞進來,后面是趙云兵和趙佳昕他們各自拿著小風車。趙佳昕一進來,趙庭祿就抱起她問:“哎呀呀,也不戴個帽子,看把我孫女凍的,小臉通紅?!?p> 趙佳昕不理會爺爺的話,舉著手里的紅塑料風車說:“不能轉了?!?p> 趙庭祿將趙佳昕放到炕上,然后拿過小風車說:“沒風就不轉了,看爺的,嗚嗚,轉轉啦。”
趙庭祿手拿著風車,大幅度地搖動著。
因為有這三個孩子,這屋子就熱鬧起來。
“云飛,你爸干啥去啦?”張淑芬問。
“我爸拉煤去了?!壁w云飛答道。
“哈哈,你個老犢子,兒子不用你了吧。去年你整回的煤下水大,還不熱,就有一樣好,壓秤。還是守業(yè)說的對,不差那百八十的,燒就得燒好煤?!睆埵绶?guī)Φ脑掚m然沒有批評責怪的意思,但趙庭祿聽來還不是滋味兒,于是他自嘲地笑道:
“便宜點兒是點兒,省點兒錢給我大孫子買餑兒吃?!?p> 張淑芬沒有接他的話題,轉而說:“四丫老想跑,今年春起時跑一回了,讓百才給逮回來啦。這‘攮業(yè)’的玩意真給老趙家人丟臉。趙庭棟怎么養(yǎng)活這么個現眼的女兒?”
趙庭祿附和道:“是的唄,上回是從毛道子撓杠的,看都看不住。好像這兩三個月消停了。要不就離了算了,跟他操這份心干啥?誰離誰還不活著呢!百才這孩子吭哧癟肚地就瞅四丫好,真是喜鵲叨豬叉——認準一門了。”
張淑芬聽過快意地笑起來。
因為說起陳百才,他們便又想起了趙梅波。
“上回守志來說梅波調到同心公社了還買了房子,是守志托那兒的文化站長幫著搭擱的,還挺寬敞的呢,哪天搬家我也去看看?!?p> 張淑芬自顧說著,卻不料趙庭祿起身到外面。
十一月中旬的陽光雖然不強烈,但卻給了初冬一點暖意。前面又起了一趟街,遮去了視線,看不到大坑以及垛在大坑邊緣的玉米秸稈。那二三百捆陳秸稈拉了回來,胡亂地堆在園子里,這可是趙守業(yè)干的好事。趙守業(yè)所經營的這個偌大的庭院,以初具大家主的風范,秋天砌起的八寸磚墻與前面的禮堂相接,看起來緊湊密閉,給人一種安全感。
趙庭祿幫趙守業(yè)卸了煤后又回到屋里,此時張淑芬正和著面。見他進來,張淑芬道:
“等會兒你抱柴抱禾溫點水,我洗頭。”
趙庭祿點頭答應道:“你和這么早面干啥?”
“早啥早,都點點多了,那面不得餳一會兒嗎?”張淑芬說完,拉起趙佳昕來,“一會兒給你洗洗頭。瞅瞅你媽,也不知道給你拾掇拾掇?!?p> 但是趙庭祿的水沒有溫成,趙梅波來了。
趙梅波重新買了房子以后并沒有立刻搬過去,她要等在這兒處理舊房子。舊房子已有了買主,現在只差寫文書了。
趙梅波一進屋,張淑芬就立刻以一種夸張的語氣說:“快點兒上炕,暖和暖和。瞅瞅梅波,出了一身汗?!?p> 趙庭祿笑道:“說單口相聲呢,這天也不冷上什么炕???以為是你呢,天天跟炕巴似的就在炕頭猴猴著?!?p> 趙梅波聽他們一來一往的,覺得特有意思,就咯咯地笑起來,然后說:“不冷不冷,真的不冷。”
他坐在炕沿上,順手抓起掃炕的塑料刷子來回擺動著。
“老叔,這老家具可有些年頭了,我小時候還在那柜上坐過呢。”
“是啊是啊,有一年你和梅惠在那柜面上打撲克,打著打著就抓撓起來了,好不容易才拉開?!?p> “那年我?guī)讱q?”
“幾歲?那年守剛會‘奓巴’。哎喲,那年可冷了,后墻上霜上得白拉啦坨似的?!?p> “哈哈哈,老叔我都不記得了,我就記得有一回梅惠姐撿了一塊糖,我倆分了。真的,她用牙咬完了吐我嘴里了?!?p> 熱絡地回想往事后,帶來的歡笑持續(xù)著,一直到趙沒波說“老叔,我問你件事”為止。趙庭祿撩起眼皮看著侄女問:“啥事?”
趙梅波將剛才正搖晃著的刷子放到炕上,沉吟了片刻,道:“高平怎么樣?”
張淑芬似乎明白了,她快言快語敵說:“梅波,你忙三火四地離婚調工作賣房子,這都沒什么,那犢子玩意離了他就對了,可這再找一嫁,不能急等下嗆,得好好尋思尋思。”
趙庭祿翻白眼兒,半嗔半笑道:“扯哪去啦?咱們家梅波,能找高平那樣式的嗎?”
此言一出,趙庭祿立刻后悔,這無異于與同張淑芬相互印證。
”老叔,你就說高平這人怎么樣吧,說的越細越好。”趙梅波期待地看著趙庭路祿。
趙庭祿搔了搔頭,說道:“哦,高平——”
高平的母親以“我們家高平還是黃花郎”這句話回答了八老太太后再沒有人為他提親。頂著大當家的這個名號為三個兄弟張羅了三個媳婦兒后,他與母親一起和四弟同住在老房子里,每日里勤勤懇懇地過生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對自己的婚姻已失去了希望,所以每年的春夏之季,在他的母親挪動葷油壇子以求長兒動大婚時,他都要半勸半嗔道:
“別整那沒用的了,要成婚不就早成了?!?p> 高平第一個對象八月節(jié)來時給了高平母親一百元錢作為禮金,按道理本應該加一倍還禮,卻不想那老太太只還了一百,而且還是姑娘拿過來的那那一張百元的票子,因此那段還沒開始的戀情便無果而終。由西頭吳老歪介紹的第二個對象中意于高平,但彩禮超出老太太的預期,也止于女孩兒父親的一句話:買個老母豬還得千頭八百呢,何況一個大活人!高老太太已有所醒悟,常常自譴自責地說,是她害得大兒打光棍。自此,她不再管兒子們的婚姻大事,一切都由高平定奪。
“嗯,人實在,不花說柳說還能干,蔫吧地放下掃帚就是笤帚,老也不閑著。”趙庭祿由衷地夸贊著,“就是不能跑東跑西的干大事?!?p> 趙梅波接過道:“給三個兄弟張羅娶媳婦兒不是大事嗎?老叔,陳啟軍那能干大事,嘴會說,花里胡哨的,不吃飯能把你送二里地,有用嗎?現在還不是跟別的女人胡扯六拉?我以后不圖稀好看不好看能干不能干會說不會說,只求他老實地過日子讓我省心。老叔,你就說高平中不中?”
趙庭祿犯了難,他不好在此時拿主意,怕趙梅波一猛之急而不深思熟慮,那樣豈不是犯下天大的錯誤。于是他道:
“高平這孩子真不錯,可他是莊稼人又沒啥文化,我看著有點不般配,再說你更得征求你爸你媽的意見?!?p> 趙梅波一眼一眼地看趙庭祿,然后說:“老叔凈說模棱兩可的話,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怎么就那么難下結論?莊稼人怎么了?你我爸我大爺我二大爺還有守業(yè)不都是莊稼人嗎?我這事不用問我爸我媽,到時通告一聲就行了?!?p> 看趙梅波有點生氣的樣子,趙庭祿一咬牙說:“行,我看行。這年月找一個踏踏實實過日子的人不容易啦。這么著吧,你再考慮幾天,什么時候真下決心了再告訴我。”
趙梅波聽過后點點頭。
趙梅波沒有回趙庭喜那兒,也沒回自己的家里,在吃過張淑芬搟的面條后,她就住在這兒。當天晚上,自己在西屋里享受著趙庭祿為她燒的熱炕時,她悄然地流淚,無聲地啜泣著。此時她想到了陳露,想到陳露那張驚慌失措的臉,想到陳露微微顫抖的雙肩,她也想到了自己的未來,自己的未來一片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