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祥君很早就認(rèn)識陳思靜了。陳思靜是主抓文教的鄉(xiāng)黨群書記陳啟堂的小女兒,是趙守志的姑舅小姨子??赡苁且驗楦赣H的緣故,陳思靜在學(xué)校里倍受呵護(hù)。她到學(xué)校代課那年剛好十八歲,算起來她參加工作已有三年多。陳思靜參加工作二年后就轉(zhuǎn)為了正式的民辦教師,那以后,就再也沒有代課教師轉(zhuǎn)為正式民辦教師這一說法。
陳思靜大李祥君一歲。雖然她和李祥君很早就認(rèn)識了,但真正的交往才不過三、四個月的時間。若細(xì)細(xì)論起來,陳思靜還是李祥君的長輩。陳思靜的二姑家的三姐嫁給了李祥君的舅舅,所以李祥君還得叫她小姨呢。李祥君沒有叫過,但陳思靜確實叫過酈亞萍為二姐,叫過不止一次。因為有這么一層關(guān)系,他們才走得比別人近一些。
李祥君只顧想著陳思靜,凝神專注的樣子讓酈亞萍看了心慌,以為兒子癡呆了,忙叫道:
“祥君。”
李祥君抬起半來,望見李德旺期待的目光,想要說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李德旺不知道兒子在想什么,以為他一定是相中了林影卻羞于表達(dá),或者是他根本就不同意。他試探說:
“再不,我告訴你老趙大姑,說不行。”
他聽自己的話有點無奈,還有些猶疑,是留有余地的,希望兒子能說出“同意”兩個字來。李祥君接過父親的話說:
“我沒說不同意。”
李德旺來了精神,立刻問道:“那你同意?”
李祥君被問得緊,心里又沒有準(zhǔn)主意,回答父親的話就讓人無法捉摸:“我也沒說同意呀?!?p> 李德旺有點失望,問的結(jié)果竟是這樣,還不如不問。但他轉(zhuǎn)念一想,又開口道:
“祥君,你同意也好,不同意也好,都由你定。不過,我把話說開了,林影的大爺是黨官員,你跟她訂婚,說不定以后還能借光哪!再說,我看林影挺好的,長相好不說還能干,持家過日子‘釘堆’,人品也沒得說。爸沒看錯人?!?p> 酈亞萍接過李德旺的話說:“林影長得那才好呢,那眼睛,水靈靈的,嘴還甜,我就相中了?!?p> 李祥臣沉默了一會兒,大約是憋壞了,現(xiàn)在聽父親和母親都開口了,就扯起脖子道:“啥不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爸、媽、我哥要不同意,叫老趙我大姑給我介紹,我相中了。嗨,你傻狗不識臭,多好的人呢!”
酈亞萍笑起來,她說祥臣又冒“虎嗑兒”了,你趙大姑能給你介紹嗎?李德旺狠狠地看了看李祥臣,罵道:
“沒話做話!”
李祥臣嘻嘻地笑著,扇了自己一個嘴巴道:“看我這張破嘴?!?p> 李祥君平定了一下自己的心緒,對李德旺、酈亞萍,也對小旋和祥臣說:“我才二十,還小呢。我不想這么早就訂婚了。爸、媽,告訴我老趙大姑,不是我不同意,林影也挺好的,就是我不想訂,以后的吧。”
李祥君希望自己能明白地表達(dá)自己意見,可他沒有說明白。
“你不小了,過年就二十一了!”酈亞萍說。
李祥君很果決地說:“就是不想訂,最起碼現(xiàn)在不訂。”
李德旺聽了兒子的話,默不作聲,小旋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李祥臣打趣道:“你嘆啥氣?又不是你訂婚!”
小旋揚(yáng)起拳頭砸在李祥臣的背上,惡狠狠地說:“滾犢子!”
酈亞萍心有不甘,問李祥君說是不是看家里沒錢,李祥君回答說不是的。酈亞萍不說話了,眼睛里暗淡無光,她不明白兒子為什么不答應(yīng)這么好的姑娘。唉!她從心底嘆出一口氣來,象唱歌一樣,拖著長長的尾音。
太陽落山了,天黑下來,屋子里的燈不怎么明亮。
這一家人沒有太多的話,簡短的幾句一問一答全無生氣。李祥君知道大家的心思,是為自己沒能同意這門親事而惋惜;他們并沒責(zé)怪、嗔怨,無論是酈亞萍還是李德旺都沒有強(qiáng)迫他。他一個人到西屋和衣躺倒在炕上,他試圖將林影的身影從心底揮走,但閉上眼睛就看到她飄動的長發(fā),看到林影那撲朔的眼睛。這是令他自己詫異的心緒,他甚至有一種沖動,跟爸爸說同意這門親事了。如果因為自己回絕林影使她蒙羞含怨,使她覺得有損顏面,那無論如何也于心不安。他這樣在乎林影的感受,那么,是不是說他也有些喜歡林影呢?李祥君說不好。
盡管李祥君做了很大的努力,林影的身影還是揮之不去。他索性任由林影的了長發(fā)在額前飄拂,讓林影的霞一樣的一頰紅暈在心里飛,讓林影的眼睛在自己的眼簾上撲動。李祥君和林影是小學(xué)時的同學(xué),有許多的往事可供他回憶,最近的能讓時常想的場景是兩個月前發(fā)生的。
那天,小旋從早上到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看看表都兩點多了。酈亞萍讓李祥君去找她,同時還數(shù)落著小旋又瘋?cè)チ耍忠叭チ?。李祥君說那么大的一個人到哪里去找啊?但酈亞萍不管,她一定要李祥君去,無奈的李祥君磨磨蹭蹭地在母親催促的目光中走出去。酈亞萍是從來不支使李祥臣的,他不聽招呼,他只會同酈亞萍唱反調(diào)。酈亞萍說支使李祥臣還不好自己去做更痛快,她喊李祥臣為“二虎”,“二虎”是不是有股虎氣的,不像祥君溫良恭儉。李祥臣有時會半瘋地說母親偏向大哥。酈亞萍罵他不聽話,就會出“虎出”,傻氣人。
李祥君去找小旋了,她知道小旋常去的地方是林影的小賣店。今天是十二月初里少有的好天氣,太陽的光輝讓人有溫暖的感覺。李祥君迎著向西滑落的太陽走。
李祥君透過窗子看到小旋正和趙梅婷對角坐在林影家的小賣店的小炕上端著撲克,另外兩個是一個男孩子和一個女孩子,林影就側(cè)坐在小旋的身邊。林影看見窗外的李祥君,趕緊出來,讓他進(jìn)屋。
李祥君剛踏進(jìn)門,就聽見小旋很天真的笑聲,沒有忌憚沒有遮掩。趙梅婷也在笑,她的笑聲很脆。男孩子漲紅了臉,另一個女孩子用撲克擋住了嘴。
林影的目光從幾個孩子身上掠過去,又落在李祥君的臉上,她分明從李祥君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心里的悸動,就好像她知道自己的心里是那樣的不安靜一樣。李祥君進(jìn)屋打了招呼就站在趙梅婷的身后,眼睛緊盯著趙梅婷手里的牌,不敢須叟離開。這樣的有些緊張的李祥君讓林影的心里產(chǎn)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和李祥君在一起很安全,不會生事非,而且又能隨女孩子的心愿。
林影依舊看小旋,看對面的趙梅婷,在不經(jīng)意間又去李祥君,卻不想撞見李祥君的目光。那目光里有林影未見過的未曾體驗過的如春雨潤物般的情懷,讓她面紅耳赤。但旋即,林影鎮(zhèn)定下來,盈盈地面對李祥君道:
“有事嗎?”
李祥君剛才的神情是很難堪的,雖然他的目光在趙梅婷的手上,心里卻忙忙亂亂不知所措。他知道自己面色羞郝,恐怕要見笑于林影。聽林影問他,便抬起頭來,見林影正看自己,自然平和,心里就放松了下來,就說沒有什么事,來找小旋的。李祥君見林影的臉上有一抹紅暈,那紅暈讓她有一種別樣的俊俏。
林影叫李祥君坐著等一會兒,小旋也說等一會兒。小旋說她們正打“五十開”,五百分滿,贏糖塊的,眼看就勝利了。
李祥君就挨著趙梅婷靠墻坐著,對面的林影給小旋“把招兒”,小旋和趙梅婷是一伙。趙梅婷出牌總要問一問李祥君,征求他的意見。李祥君會玩,但不精通,于是他總是含糊地說行行,趙梅婷就逗他道:
“哥,你啥都行行的,錯了也行!”
說罷很痛快地笑,肩膀也隨著顫動,似乎全身都在笑。她們只打了幾把牌就散了,原因是那個男孩帶牌,被小旋發(fā)現(xiàn)。她瞪著眼睛申飭了他幾句后,李祥君說別玩了,趙梅婷把手里的牌摻進(jìn)牌堆里,也說沒意思,不玩了。
林影抓了一把糖散給她們,然后笑瞇瞇地看她們。小旋笑麻利地剝開,把糖放進(jìn)嘴里,順手把糖紙向那個男孩子的嘴里塞去。
林影像忘記什么又猛然想起似的,從貨柜里抓出一大把軟糖來,塞到李祥君的手里。李祥君木然地站著,他覺得這一切很突然,心里毫無準(zhǔn)備。林影很大方地說:
“任落一輪,別落一人,怎么好沒有你的份呢?”
她的很甜的笑意漾在臉上,眼睛里有春水一樣的漣漪。趙梅婷在一邊脆生生地說:
“呀,怎么給我們的是硬糖,給他的是軟糖?”
林影的臉兀地紅了,她沒有說什么,只拿眼睛看著李祥君。
那天,李祥君一路上被小旋和趙梅婷不停逗笑著,最后兩個女孩子索性伸手在他的衣袋里掏出軟糖,一邊走一邊說,軟糖啊軟糖就是好吃,惹得李祥君一巴掌打在小旋的背上。等他輕輕地?fù)P起手拍向趙梅婷時,趙梅婷忙舉起了手迎住了他,臉上笑容燦爛如乍泄的春光。她的手碰到李祥君的厚實的溫暖的手掌時,趙梅婷忙縮了回去。她哥呀哥呀地叫個不停,叫得李祥君真想牽住她的手。
趙庭財家和李德旺家只隔了一條街,有大約三十幾米的距離。趙梅婷,這個趙庭財最小的女兒是計劃外生育,所以常被被趙家人稱作偏得。一九七四年吳桂蘭做了絕育手術(shù)后,本以為自此再無生產(chǎn),怎料她的肚子日漸增大又慢慢地顯了懷。懷胎十月一朝分娩,一個女兒誕生了。趙庭財夫婦給這寶貝小女兒起名時,頗費(fèi)了一番心思。那時,吳桂蘭對張淑芬說,好聽的名都給占上了,現(xiàn)在都不知起啥好了。張淑芬說,就叫婷吧,從此再不生育。趙庭財說他的名字里有庭,若女兒再有一個婷字,怕是不好。為了起名,趙庭財去征求趙庭祿的意見,得到的答復(fù)是,此庭非彼婷,叫婷也挺好,婷婷玉立婷婷裊裊,這婷字正合女孩的芳名。四弟所言極是,依他沒錯,就叫她趙梅婷。趙梅婷和小旋從小學(xué)一年級起就是同學(xué),一直到今年暑期初中畢業(yè),她們是最要好的朋友。
李祥君從那一天起,似乎就同林影有了一種若有若無若隱若現(xiàn)的聯(lián)系,他搞不清自己是不是真的喜歡她,也弄不明白林影是不是喜歡他。
現(xiàn)在,當(dāng)面對著有些突兀的提親時,他有些不知所措,矛盾猶豫甚至有點茫茫然雜亂無緒。林影,他有一些喜歡,是吧?但是,他不能答應(yīng),或者說是不能立刻答應(yīng)。他覺得自己還年輕,還小,還不懂事。剛才,他突然想起陳思靜來,是讓他自己也不解的一件事。在不知覺中,他在拿林影和她作比較。但他比較的結(jié)果是模糊的,他只是覺得兩個人都很漂亮,唯有林影的長發(fā)和清澈的眼睛和陳思靜的不同。陳思靜不留長發(fā),她的目光不回避、不躲閃,心底的東西從眼里流泄出來,明明白白,沒有掛礙。
李祥君想著心事,心事卻總是想不明白,腦子里一片混沌,眼前朦朧地復(fù)現(xiàn)出舊日的諸多情景,或者幻想出未知的人和事,奇妙的境界。
他睡了!
李祥君做了一個夢,雪地上有一行腳印,可那腳印卻又戛然消失了,腳印不復(fù),回看時,正有血一樣的花開著,嫣紅明艷,映亮了天空。雪花飄下來,也是紅的……一陣狗叫,將他從怪異的夢中驚醒。他看看暗夜,闃無人聲明暗夜中只有夢在游走。他重雙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