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臘月二十七了。
今天天氣好,澄明透徹的天宇里深遠(yuǎn)湛藍(lán),這樣的天氣給人一種喜悅的感覺。春天似乎觸手可及,遠(yuǎn)遠(yuǎn)的天邊也好象有溫暖的含著春雨的云款款而來,飄進(jìn)人的眼睛里。
早晨時,李祥臣出去了,他說他到鄉(xiāng)上,同去的還有幾個同齡的小朋友。他們沒有什么事,只是趕熱鬧。今天是集日,也是今年的最后一個集。李祥臣說最后一個集一定要去看看,要珍惜著過,倒好像他悟到了什么。他們走得早,一行幾個半大公雞似的兄弟扯著脖子唱著歌,嬉鬧著做著各種各樣的鬼臉。李祥君沒有那份閑情,他不喜歡趕集,他只喜歡清靜;他沒有幾個朋友,所以有時候他感到形單影只。高中時代的同學(xué)少有了來往,見了面也只是打個招呼,曾經(jīng)有過的同學(xué)之誼也隨著時間一點(diǎn)點(diǎn)地淡去,只剩下對于往事的遙遠(yuǎn)的模糊的回憶。他把這種情感說與趙守志時,得到他的些許認(rèn)同。
小旋不知道哪里去了,她永遠(yuǎn)像一陣風(fēng)一樣旋來旋去。
李德旺沒有出去打牌,他吃完早飯?zhí)稍诳簧喜[了一陣兒后,就到外面拿起掃帚掃了一下院子,然后理直氣壯地責(zé)怨起來,說這個院子連掃都沒有人掃。李祥君并未覺得哪里有什么不妥,院子很干凈也很規(guī)整嘛。但李德旺這么說,想必也定有緣由。酈亞萍見丈夫這個樣子就生氣,惡狠狠地瞪了他幾眼。李德旺沒有看見,他依舊皺著眉頭,好像心里的火氣還沒有發(fā)泄完。
酈亞萍忍不住對李德旺道:“抽風(fēng)了,‘嘚不’啥?像誰欠你八輩子錢沒給似的!”
李德旺的臉色一點(diǎn)點(diǎn)地難看起來。他將喉嚨清了清,正要申斥幾句,卻見李祥君走出屋門,想說的話又咽了回去。他踢了一下立在墻邊的掃帚,罵了一句臟話,回屋了。
酈亞萍沖著他的后背“呸”了一下。
李祥君有些莫名其妙,他不知道今天父親怎么了。每天早飯后他總是早早就走了,不在家里多待一會兒,而且他也從不掃院子。李祥君心里琢磨,卻不好去問,他也懶得去問。
整個一上午,李德旺都沒有出去。中午時,李德旺的臉色慢慢朗潤起來,象陽光一樣明亮、燦爛。酈亞萍也漸漸高興起來,露出慣有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沒有城府的笑容。
李祥君這一天有些不愉快,因?yàn)槔畹峦K粷M李德旺的懶惰、好賭,但他從來都沒有規(guī)勸過父親,倒是小旋口無遮攔地提過,結(jié)果招致李德旺的一頓罵。李祥君想起這些就心里一陣憋悶。
中午的陽光愈加明麗,房檐上開始滴水。這樣的景象使李祥君的心情舒緩了許多,心里慢慢地生出快意。春天,他想,春天要到了!春去春歸,燕回燕返,四季就這么更迭著。
李祥君照照鏡子,從鏡子里看到自己的臉:白皙富有彈性,儒雅的氣質(zhì)和英俊灑脫的外表讓他有一種說不出來的美。李祥君的眼睛總不喜歡與人對視,他不喜歡與人對視是因?yàn)樗幌胪高^眼睛看到別人的內(nèi)心。兩年前他看過一篇文章說,看人尤其是看女人,最好是看對方的鼻凹外,那樣才顯得有禮貌有教養(yǎng),他大約也是受到了這篇文章的影響。
李祥君整理了一下有些蓬亂的頭發(fā),抻了抻衣角,用刷子擦了鞋之后,就信步出門,向大伯家走去。
自從祥吉大哥結(jié)婚后,他只去過兩次。他有點(diǎn)怕嫂子,他不明白自己為什么總礙于見陌生人。李祥君不知道他的這樣的性格總是讓女孩子們愛憐,女孩子們愛看他臉紅的樣子,愛看他在眾人面前手足無措的情狀。
李祥君在林影家的小賣店門口經(jīng)過時,正巧林影出來,拎著一個塑料桶,桶里有一點(diǎn)臟水。林影的秀麗婀娜的身姿是一道很亮麗的風(fēng)景。在正午的陽光中,林影的臉泛著紅暈,撲朔的雙目里有李祥君看不懂的情愫。她的長發(fā)披在肩上,輕柔飄逸,別有一番韻致。李祥君看得心動,卻忘了同她打招呼,反倒是林影輕啟朱唇,問他去哪里。李祥君紅了臉,用手指指大伯家的方向,含混地說了一句。這叫林影覺得很有趣,捂著嘴,大約是想笑。
林影家的小賣店開在十字路口,北面西面都臨街,從窗子就可以看見里面的人影。林影只有一個哥哥。林家是林家屯里很有影響的家族,據(jù)說趙庭祿的母親與林影的爺爺是堂兄妹,共有一個太爺。林影的大伯父是五十里外躍進(jìn)鄉(xiāng)的黨高官,可能是因?yàn)檫@個緣故,林影的父親在村上謀了一個職位做了治保主任。憑著他的清明能干,他成了林家屯里不大不小的“人物”。
林影有她母親的漂亮又具她父親的精明,在這個村子里她是年輕小伙子們心的偶像。林影已習(xí)慣了這些不諳世事的少年們的愛護(hù)、羨慕、恭維、諂媚,習(xí)慣了他們的熱烈得無法隱藏或暗情萌動卻不能表白的情感,習(xí)慣了他們火辣辣的目光。李祥君很少同她說話,也很少見到她,偶爾遇到了也只是寒喧幾句,點(diǎn)點(diǎn)頭,這反倒讓林影心生一種莫名的欲望。她覺得李祥君除了靦腆之外還有那么一點(diǎn)心高氣傲。她的這種心理促使她努力地接近李祥君,努尋找機(jī)會同他的目光相撞?,F(xiàn)在,在同李祥君的一剎那的對視中,她看到了他心里的自己的影子,而且自己也感覺到心在悸顫,那是很美妙的無以言傳的情感。
從窗子向外望去,可以清楚地看見路上的行人。剛才林影在貨柜里的椅子上看到了李祥君由北而來,步子均勻,不疾不徐,心閑氣定,整個人象是用音符簇成的,在暖暖的陽光下散發(fā)著五月里花般的浪漫氣息。林影剛洗過頭,還沒有干透,洗頭的水還沒有倒出去。于是,待李祥君走近時,她拎著桶出去。這看起來好像是不期而遇。
李祥君當(dāng)然不知道這些,他不懂女孩子的心思,就像女孩子有時不懂他的心思一樣。李祥君的心思自己有時也弄不懂,弄不懂時心情就煩亂,茫無的思緒里盡是些愁苦,排遣不掉。
李祥君從林影家的門前過去了。此時他沒有了剛才的閑定,他在琢磨林影的笑容,那笑容后面的含義。他也在琢磨為什么林影的眼睛和自己對視片刻又慌地躲開,似乎有說不盡的秘密,卻又想讓他看到。她慌亂的目光已顯出她內(nèi)心的不平靜,林——影——他重復(fù)著林影的名字,那雙漾著水波一樣的眼睛在他的面前撲閃著,直到他進(jìn)了大伯家的,看到大伯娘在上鞋,才回過神來。
祥吉大哥的媳婦是個快言快語的人。她聽見婆婆和李祥君說話就從里間屋里出來,后面還跟著祥吉大哥。李祥君雖然已熟識了這位新婚的嫂子,但還是禁不住臉紅了。這情景被嫂子看在眼里,笑聲從心底里出來,瞇起的眼睛流出新娘獨(dú)有的幸福甜蜜的光彩:
“喲,祥君,看看,跟個大姑娘似的,人還沒說話臉紅什么?這樣怎么好處對象呀!”
她把“對象”兩個字故意拉長音,夸張地張大了嘴,兩排整潔的牙齒熠熠有光,似乎清香的口氣也撲面而來。李祥君答不上嫂子的話,他的眼簾向下垂,看著自己的鼻尖。嫂子吃吃地笑,笑得他臉愈加地紅。
祥吉大哥揚(yáng)手在嫂子的面前晃了一下,說:“別拿我兄弟開心了!”
李祥吉的話音未落,讓嫂子反唇道:“拿你兄弟開心?祥君不要你護(hù)著。他才真是惹女孩子的心呢,誰象你一樣傻啦八唧的?!?p> 她說完又拿眼睛瞟了一眼李祥君,復(fù)又呵呵地笑。
李祥君在大伯家坐了大約一個鐘頭,就出來了。新婚的嫂子客氣地送他,說以后常來呀。李祥君要嫂子屋去,不要再送了,都是自家人。嫂子回屋去,李祥君漫無目的地走,他沒有走回來的路,而是繞了一個圈。
太陽西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