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心市場在縣城中心十字街頭西面五百米左右的地方,這里被稱為廟頭。廟頭的稱喟和這座城市的歷史一樣久遠。由廟頭胡同向里走五十幾米再折向西,就看見中心市場的大門,穹拱的上面赫然書著“中心市場”四個大字,是很鮮亮的紅顏色。中心市場便是在原先大車店的舊址上新建的,當年的大車店已拆除,那片空地都被辟作攤床。
在市場對面興隆飯店的西南角,大褲頭將馬車拴在一個木樁上,然后站在在街邊。他從兜里掏出煙來,卻沒有火,便向梁志民要。梁志民的嘴巴大,他咧嘴的時候,能看到他滿嘴的牙。他的牙很白很白,所以他笑的時候也不難看,而且還有一種說不出來的風度,親切隨和不強人所難,又有一些狡詰。他說:
“怎么讓你抽自己的煙呢?祥瑞?!?p> 祥瑞應聲答道:“大、大姐夫,干啥?”
梁志民咧開嘴,從兜中里掏出二元錢來,對他說:“去,有任務,買盒雙喜煙?!?p> 祥瑞說:“我又不是革命戰(zhàn)士,拿我腳不值錢呢!”
他雖然這么說,人卻接過錢到煙攤前買煙去了。梁志民嘴咧得更大了,他喜歡聽祥瑞說話,那是一種樂趣。煙買回來了,梁志民扔了一盒給大褲頭,大褲頭說:
“你看,我這兒還有呢。”
祥瑞不抽煙,祥吉也不抽,李祥君連聞都不喜歡聞。梁志民沒有讓他們哥仨,他們不會。
市場的門外有許多做生意的小販,兜售著蘋果、梨、刮胡片,土豆撓……李祥君看這里熱鬧的景象,停住了腳步,湊上前,仔細地端祥著一個老太太手里的一串土豆撓子。他問:
“多少錢一個?”
老太太答道:“四毛一個,你要是要,就三毛一個。行不行?”
李祥君上兩天在家撓完土豆后把撓子和土豆皮一起倒掉了,被母親埋怨了一上午。她說她不心疼那幾毛錢,她心疼那土豆撓,可好使呢!李祥君有些氣,但他知道母親就是這樣,什么事都會說個沒完沒了,非把人說煩了才作罷。現(xiàn)在他站在老太太的面前,細細地看著,看得老太太在點不耐煩了,她問李祥君買還是不買。李祥君說買兩個五毛可不可以?老太太略作沉吟,象是下了大決心似的,說:
“哎,兩個就兩個吧,我這可不掙錢了?!?p> 李祥君選了兩個錚亮的白鐵做的土豆撓子,付了錢。他扭頭看梁志民幾個人,卻不見了蹤影。李祥君急急地奔市場。市場里人頭躦動,哪里有他們幾個。李祥君很著急,不斷地看著著賣菜的小鐵皮屋,從這頭找到了那頭。哪里去了呢?他知道他們決不會出這個院子,就索性不再找,站在那里等他們。大約過了十分鐘,他先看見了祥瑞。祥瑞從拐角處繞了過來,看見他就喊:
“大、大哥,我找你半天了?!?p> 李祥君樂了。祥瑞的嘴很好看,總象涂了口紅,笑起來象個女孩子。
李祥君和祥瑞來到北邊賣家具的地方,梁志民他們在那里呢。祥吉大哥的未婚妻要一對沙發(fā),而且必須是全包皮的,這叫梁志民很不快。他問好了價錢,全包皮沙發(fā)要六十元錢一對,而且笨重,電鍍管骨架的簡易沙發(fā)要才要五十元一對,如果講一講價還可以再便宜一些。他現(xiàn)在就和祥吉在一邊,說著什么,李祥君聽不見,但看得見他們的表情。梁志民顯得急躁卻無奈,祥吉眼看著地面不與他爭辯。過了一會兒,他們過來了,梁志民對老板說先有到這兒,過后再來。老板滿面的笑意,說過來過來,價錢可以再商量。
李祥君不過是一個擔擔拎包的角色,只負責轉(zhuǎn)運。梁志民和菜販子講好了價錢后就過稱,再由他把菜搬到車那,讓祥吉大哥看守著。市場上的菜販們都爭搶著遞上動人的笑臉,梁志民一個一個地還著微笑。他的嘴永遠咧著,一口整潔的牙齒襯著他的油滑精明。祥瑞屁蟲一樣地跟在他的身后。
青菜都買好了,照著大褲頭的單子,梁志民買得很干脆。菜價在他心中早已有了數(shù),買起來也就不用費什么口舌,只是看看菜的成色都可以了。干調(diào)量少價格卻貴一些,要占用一大筆錢呢。大褲頭說,干調(diào)能少買就少買,不象菜,菜少了不行,不能讓人拿筷子戳碟底吧。梁志民說:
“甚合我意!”
李祥君把最后一捆青菜放進編織袋里,扎起,送到祥吉大哥那兒,祥吉大哥抱著膀來回跺著腳,他冷了。李祥君逗趣道:
“大哥,結(jié)婚還冷?”
李祥吉把腳抬了抬,做出要踢的樣子,佯裝生氣道:“沒話做話,待著!”
李祥君樂了,他看見祥吉大哥眼里露出了很甜很甜的笑。
興隆飯店門的四個幌子在風中搖搖擺擺,象是在點頭招呼著客人。這里少有高樓,南面,一百米左右,是縣城里比較大的第二百貨商店,一個二層樓的建筑。
熙嚷的人流和喧鬧的叫賣爭價使這里多了一些市場特有的雜亂。李祥君有點討厭這樣的環(huán)境,他向來是喜歡安靜的,在安靜的氛圍中他會想很多事,盡管他想不出什么結(jié)果來,甚至于思緒里雜亂無章。那是一種享受,精神上的享受。
李祥君再次來到梁志民的身邊,他接過了一袋袋的干調(diào)就又折回祥吉大哥那里。只有姜沒有買了,要選暖姜,成色好的。賣菜的小媳婦在稱,稱好以后放在裝蒜的袋子上。大褲頭說姜絲炒肉片那才叫香呢!祥瑞的手里拎了幾個袋,他在看那個賣貨的很俊的小媳婦。那小媳婦發(fā)現(xiàn)他在看她,白了祥瑞一眼,將手里的稱砣啪地撂在桌上。祥瑞激凌凌轉(zhuǎn)過神了,臉色紅得可受。李祥君心里直樂。
梁志民和大褲頭商量著去買芥茉油,還有什么醬,順帶去把沙發(fā)買回來。他們吩咐李祥君和李祥瑞在祥吉大哥那兒等著。李祥君和李祥瑞走了,他們誰也沒有注意那個裝姜的方便袋就落在那里了。
李祥瑞是個嘴上閑不住的人,他愛說,雖然他有些結(jié)巴,他說:
“就、就剛才,我看見一條褲子,要、要才要十二塊,要講講講價,就十塊錢,真便宜呀!”
他面對李祥君咧著嘴說著,說那褲子李祥君穿才合適呢。但是,李祥君只有幾塊錢。他們幾個人邊說邊笑,等著梁志民他們。
過了二十幾分鐘后,梁志民和大褲頭一人搬一個沙發(fā)過來。大褲頭說:“妥了,回家!”
把車裝好后,他們向回走。出了中心市場的大門向右拐再向左拐,就到了大街面上。李祥君抬頭看看天,正好有一只鷹飛過,翅膀撲動了幾下,又不動了,就那樣平穩(wěn)地滑翔。在他的眼里,這只灑脫的鷹很讓他羨慕。他仰著脖子看著鷹向東北方向飛去,全不理會自己撞到了梁志民的身上。
“哎,想啥呢?你也想結(jié)婚,早呢!”梁志民咧開大嘴說。
李祥君一笑,說道:“凈逗我!”
這一句話很讓梁志民開心,他占了語言上的便宜后對李祥君說:“別急著騎車,道溜光的再摔著?!?p> 車馬出了西門,大褲頭揚起鞭子喊了一聲“駕”后,馬便一路小跑著奔回去。
大褲頭興致好,在車上唱起來:“王二姐坐北樓,眼淚汪汪啊……”
他把眼淚唱成了“雨淚”,這倒也形象貼切。王二姐思夫,思淚成雨,心切切,意綿綿,就令這個一米八十的漢子心痛悲傷。他唱得很投入。
李祥君第一次聽他唱,他覺得大褲唱得太好了,如泣如訴婉轉(zhuǎn)憂悒的思夫曲拖著微顫的尾音讓李祥君產(chǎn)生了一種莫名的傷感。他想象著溫柔賢淑的王二姐坐在繡樓上,極目遠眺張廷秀科考的地方,望穿秋水,深情以盼。二哥怎么還不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