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軍的兄弟結婚那天是七月的二十五號,天氣正熱。趙梅波和李秀麗還有馬文良步行到他家里后,被安排到鄰院休息。在心里,她很希望能好好的看一看陳啟軍生活起居的這個地方,看看這個去年新蓋的三間磚房,看看他家東墻上掛的像鏡子,看一看粘有他體味的衣物。她的這種想法被她恬淡的微笑所掩蓋,也被那喜慶的氣氛所包圍,便不能讓人覺察。屋里是熟識的不熟識的老師們,他們在熱烈地交談。
趙梅波與李秀麗他們一行坐完席后,便與站立在門口的陳啟軍和他的父親辭了別。來時是他們三個,回去時又多了楊玉斌他們,所以這隊伍就浩浩蕩蕩蔚為壯觀。趙梅波不動聲色地聽著他們胡說八道,心里卻想著陳啟軍。
這是傳說中的愛情嗎?趙梅波不敢相信。愛情是很浪漫甜蜜的,像書里或電影里的那樣,自己與陳啟軍的事說不上浪漫,當然有甜蜜的成分,能讓她心跳加速,呼吸急促。趙梅波想復制一下考試那天陳啟軍親她的那一場景,就在她假期值日的第一天,讓趙守森和趙守志去陳啟軍家。趙守志不明就里地問趙梅波道:
“姐,上那干啥?”
趙梅波答道:“我今天值日?!?p> 趙守志突然明白了,他將自己心中所想說了出來:“我告訴他你值日,他就來了?!?p> “胡說什么呀?你這個壞蛋。”趙梅波瞪著水靈靈的大眼睛,嘟著嘴嗔怪道,“快去快回,等會兒天該熱了?!?p> 趙守志是認真地說,沒有逗笑的意思,所以聽趙梅波生氣的語調,想到自己可能說錯了話。但看到姐姐調皮可愛的神色,又覺得自己是“無心插柳柳成蔭”般的歪打正著。
趙守志和趙守森共騎著他的那輛自行車穿行在玉米的海洋中時是上午的八點多,太陽正一點點地升高,將一層層熱力展示出來。
當趙守森莽撞地將“我姐叫你去哪”這句話甩給陳啟軍后,他一愣,轉而看趙守志,一臉疑惑的表情。趙守志補充道:
“陳老師,我姐今天值日,她一個人不敢?!?p> 趙守志編了一個理由。
“好的,你倆吃完飯再走?!?p> 趙守森嘿嘿傻笑了一下,抓起趙守志自行車就跑。趙守志喊道:“干啥呀?等著我。”
陳啟軍對遠去的兩個孩子的背影發(fā)了一會兒呆,然后咧嘴一笑。
校園里,被雨水沖刷又無人踩踏的操場平展光滑,雖未長高但卻有少年風姿的小楊樹傲然挺立著,將一小團一小團勃勃的生機散逸出來,于是整個學校的半空中就充滿了青春的味道。西面田野里各色的莊稼正茂盛,盛夏的氣氛便由此深厚起來。
窗子打開著。
趙梅波坐在椅子上,側臉向外看。她來到這里已好一會兒了,她不知道自己還要坐到什么時候,也許他的身影不出現(xiàn),她就永遠這樣坐著。
當陳啟軍騎自行車的身影由小楊樹的縫隙間透露出來時,趙梅波趕緊轉過臉來,端起眼前的一本教科書看起來。她覺得自己的臉在發(fā)燒,心在跳,呼吸也急促,甚至手也在輕微地抖動。盡管她沒有用眼睛去看,但所有的響動都被她捕捉到:他跳下自行車了,他將自行車靠在墻上,他跺腳,他進到走廊里……
“梅波,趙守什么,說你一個人值日不敢。”
陳啟軍站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說。這聲音飄渺得如從云端處傳來,帶著盛夏的氣息。趙梅波回身莞爾一笑道:
“嗯,你來了,他們呢?”
惶亂的趙梅波手撫著胸,平復著自己的心情。
“梅波,這屋里真熱。”
陳啟軍趨前兩步站在趙梅波的身邊,就那樣直盯著她看。突然他俯下身子將趙梅波抱起,然后把他的唇印到趙梅波的臉上。
趙梅波感到一陣眩暈。
纏綿繾綣的情話仿佛耳語一般,只有他們自己才能聽見:
梅波,我愛你!
我也愛你。
你什么時候喜歡我的?
去年啊,去年的九月二十五號。
胡說呢,那還會有準確的日期。
……
那你和那個王秀敏斷了嗎?
斷了斷了,她一直沒有回信,不斷也得斷。
……
中午十二點多時,陳啟軍才戀戀不舍的離去。他臨走時告訴趙梅波,他明天還來。趙梅波許以他一個甜美的笑臉,說:
“缺德的玩意?!?p> 陳啟軍的背影消失在拐角處后,趙梅波摸摸自己尚還火一般熱的臉長吁了一口氣。
一點剛過,趙守森和趙守志就踢踢踏踏地跑來了,后面二十多米處跟著王秀杰。王秀杰靦腆地用左手抱住右肩,腳步遲疑著。趙梅波連忙探出身子喊道:
“秀杰——”
好像是從今天開始,趙梅波真正地讀懂了她的心思,那種渴望與憧憬是其他的情感無法代替的,它會長久地充盈在胸間,無法排遣。
王秀杰應了一聲后,快步走過來,進了辦公室。趙梅波問:
“秀杰,好幾天沒看見你了,你干什么呢?”
趙梅波想說“沒看見你上我們家”這樣的話,但轉念一想,這恐怕會讓王秀杰難堪,就變換了話題的方向。
“大姐,我這幾天身子不大得勁兒。”
王秀杰很勇敢地與趙梅波對視,她看到了趙梅波眼里關切的目光。
“哦,那你得好好休息,別涼著,別干重活?!壁w梅波誤解了王秀杰的話,以為她正在經(jīng)歷每個女孩子每月里必須經(jīng)歷的那件事。
王秀杰沒有辯解,只是垂下眼簾,抿著嘴。
“姐,我讓她來的,我說看學校。她還扭扭捏捏地說怕你?!壁w守志清亮的聲音在辦公室里回響。
趙梅波呵呵地笑起來,愛憐地看著王秀杰道:“我又不吃人,怕我什么?秀杰,以后你想去我們家就去,我們家就和你家一樣。”
王秀杰會說話的眼睛撲閃閃地眨動著,很明確地回答說:“以后會去的?!?p> 趙守志看看趙梅波又看看王秀杰,道:“我倆是親同學,可她老跟我見外,連話都不說?!?p> 王秀杰道:“我說了,哪回我沒說話?”
趙守志將腳抬起蹬在椅子上說:“就那一句,上哪去?嘎哈呀?吃完飯了?哈哈哈哈……”
趙守森彎著手指道:“哪是一句呀,都四五句了。”
王秀杰很明顯地羞澀了,臉頰紅紅的像涂抹了一層胭脂。
“你們兩個把嘴閉上,不說話沒人把你們當啞巴賣了。”趙梅波做出很嚴肅的表情,但她嚴肅的表情沒有持續(xù)兩秒鐘,忽然樂了,又對王秀杰說:
“他們要欺負你就告訴我,看我怎么收拾他們。”
王秀杰使勁地點頭,無比信賴地看著趙梅波。
“還用你收拾我,趙守林就動手了。那胳膊這么粗,跟小掛椽兒似的,一下子就能把我削死。”趙守志認真地胡說著。
“大姐,媽讓我們來換你。”趙守森說。
趙梅波囑咐了幾句后,就走上了回去的路。到了家里,見趙守林光著膀子稀里嘩啦的正洗得痛快。
“大姐,李德來讓大舅給罵了。”趙守林邊洗邊說,“他把木頭截短了,都告訴他了,長鐵匠短木匠,可他不記甩頭。”
趙梅波笑著問:“大舅沒罵你?”
趙守林腦袋一歪道:“沒罵過,踹過。”
“哈哈哈……”趙梅波大笑起來。
“守林,王秀杰在學校呢。”笑過之后的趙梅波看著健壯的弟弟說。
趙守林的精神立刻飽脹起來,穿上襯衫,戴上帽子就向外走。沒走幾步,他又返回抻抻衣服后問:
“大姐,我身上有褶沒?”
趙梅波道:“拿我當鏡子了?沒有,沒有啊——”
趙守林前后左右地看,自己確認沒有紕漏后,將頭上的軍綠色的帽子又摘了下來,左手持帽遮右手攥拳向帽里頂了兩頂,然后戴上。
“大熱天的戴帽子,不嫌捂得慌?”趙梅波的意見正確,所以趙守林摘下帽子扔向趙梅波說:
“給我拿屋里去。”
說完,他急匆匆地向院外走去。
趙梅波看著大弟的背影,無聲地笑了。她的水靈靈的眼睛轉了兩轉后,忽地眼簾垂下像是在回映什么場景似的。
趙守志和趙守森在趙守林到學校后,就開始前前后后地瘋跑,完完全全的把趙守林他們兩個撂在了辦公室里。這倒不是他們有意地為趙守林和王秀杰創(chuàng)造機會,僅僅是他們玩得盡興。
在趙梅波值日的三天里,陳啟軍如上班一樣,早來晚走勤勉不輟。他許諾過那么一兩天,就將他們的事情合盤托出,請父親定奪。趙梅波總說不忙,一切都自自然然地進行,不能操之過急。她內心里真實的想法是什么呢?
趙梅波與陳啟軍的愛情生活進行得轟轟烈烈如火如荼,免不了被他父親聽聞到風聲,于是在八月二十四號新學年校長會上,他托鄭文山做媒居中傳話以成就他們的姻緣。當訂婚之事被提上日程后,陳啟軍就堂而皇之地成為了趙家的準女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