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啟軍這十?dāng)?shù)天來情緒異常的低落，雖然不是長吁短嘆，卻也是愁眉不展。今天他好像有了一點那模樣，能偶爾參與到大家的談話中了。
李秀麗講了半堂課留了作業(yè)后，匆忙地拿著那只小布包，上了廁所后出來，恰好趙梅波也由她班的門里出來向這邊走，于是她站住，等著。待趙梅波走近后，她明知故問：
“噓噓去？”
趙梅波揚了一下胳膊道：“老沒正經(jīng)?！?p> 李秀麗得意地呵呵一笑，道：“快點兒的，別磨磨蹭蹭的撒細(xì)尿拉線屎，肚子一使勁簡單麻溜快?！?p> 趙梅波莞爾一笑后走到里面。
李秀麗順著剛栽過不久已成活的小楊樹林兒的邊緣慢慢地走，手不斷地?fù)]舞著。
趙梅波從后面過來時，她正低頭看一顆蒲公英：“婆婆丁都老了，不能吃了，大地里的苣荬菜也老了吧？”
趙梅波嗯嗯嗯地答應(yīng)著。
“這樹現(xiàn)在看是活了，要是明年春天還能發(fā)芽長葉就徹底地活了?！崩钚沱愓f。
趙梅波不太明白她的話，不過她不想問個究竟。李秀麗也只是看見什么說什么，沒有深究的意思。忽然，她站定面對著趙梅波說：
“梅波，我看陳啟軍這幾天咋跟小蔫吧雞兒似的，是不是他那對象徹底黃了？我都好長時間沒問他和王、王……”
趙梅波接過道：“王秀敏?！?p> 李秀麗詫異地看著趙梅波，隨手扯過一片小樹葉攥在手心里。趙梅波忽然覺得自己說走了嘴，這無疑是向她證明在心里還有陳啟軍的位置，要不然怎么牢牢地記著那一個女孩子的名字？
“梅波，我去打探一下，你等我消息。他們班好像是體育，要不就是活動?！崩钚沱愓f。
趙梅波想勸阻這個冒失鬼，但李秀麗已拔腿向后棟校舍的東邊走去，風(fēng)風(fēng)火火急不可耐。
她真去了？她會怎樣說？會不會說自己心中的心中正暗戀他？會不會……趙梅波有那么多疑問。自己怕是真的喜歡他吧？或許是自己壓抑著自己，因為那個王秀敏。
李秀麗走到陳啟軍班級的門口后，探著身子向里張望了一下，見陳啟軍正躺在搭接在一起的兩張課桌上放仰巴登，就大聲又不失親切地問：
“啟軍，你這是怎么了？一天跟霜打的茄子似的，打不起精神?！?p> 陳啟軍忙坐起招呼道：“李老師，進(jìn)屋里?！?p> 李秀麗進(jìn)屋撿一張長條也坐了下來。
“也沒什么，就是心情不好……”陳啟軍欲說還休！
“啟軍，是不是因為王秀敏？”李秀麗單刀直入不拐彎抹角。
“嗯，是，王秀敏和我拉倒了?！?p> 陳啟軍向李秀麗講起了他的事。
簡單地說，陳啟軍給遠(yuǎn)在外地的王秀敏寫了很多信，初始還有回音，但后來就音信皆無了。一個月前聽接近王家的人說，王秀敏被她大爺安排了工作，而且訂了婚，男方是供銷社的職工。
陳啟軍在敘述時顯得有點傷感，最后說：“我不想再和她處，處不來，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我這是何苦！我頭禿嗎？我眼瞎嗎？我有工作，我一個月還能掙四五十塊錢?，F(xiàn)在就算她愿意，我還不干呢，什么事呀？”
陳啟軍說完又嗵地仰面倒下。
“啟軍，你真和那個王什么黃了？”李秀麗問。
“黃了，徹底黃了。人家不接茬，我還上趕著人家？”陳啟軍仰面看屋頂，穿著懶漢鞋的腳一勾一勾的。
“啊，啟軍，我有個人兒，不知你同意不同意？”李秀麗微傾著身子，好像這樣才會是使陳啟軍聽得更清。
“誰？”他問。
“趙梅波?！崩钚沱惔?。
陳啟軍忽地一下坐起，瞪著眼睛看著李秀麗，一句話也不說。
“你干什么？跟詐尸似的！有話說話，別瞪眼珠看，瘆人巴拉的?！崩钚沱愓f話時也大瞪著眼睛。
陳啟軍自覺失態(tài)就笑了笑，然后從桌子上下來問道：“趙梅波能看上我？她那么漂亮還有點兒高、高傲?！?p> 陳啟軍想找出一個更恰如其分的詞來形容，可搜腸刮肚后卻說出這么一句話來。
“趙梅波哪高傲了？人家那孩子穩(wěn)當(dāng)不瘋張，做事有根有派?！崩钚沱悶橼w梅波辯解道。
“不是不是，不是那意思。誒，怎么說呢？就是她對我冷冷落落的?！标悊④娬Z無倫次的表白，讓李秀麗明白他內(nèi)心所想，就逗他道：
“你的意思是趙梅波得天天跟你屁股后面轉(zhuǎn)，賤賤兒的維奉你？直說吧，你到底相沒相中她？”
陳啟軍不說話，只是一個勁兒地眨著眼睛。
“怎么想的，你說吧。”李秀麗瞪著眼睛像問訊學(xué)生一樣，“趙梅波那一堆那一塊就擺在那，好賴你都看在眼里了，不用我介紹?！?p> 陳啟軍摸著鼻子張張嘴，然后又騷頭：“怎么想的？今年過年時我就尋思了，王秀敏不和我斷我也得和他斷，揉腸扯肚的我可耗不起。趙梅波、那個、其實，我那什么……”
陳啟軍沒說出那什么是什么，倒是李秀麗率性地替他說了：“痛快兒的麻溜的，別磨磨唧唧的，想和趙梅波處對象就直說，她在那呢?！?p> 陳啟軍一遍一遍的用左手摩挲著脖子，轉(zhuǎn)了兩個圈后問：“她同意嗎？”
李秀麗沒有回答他，只是頗有深意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微笑了一下。
李秀麗走后，陳啟軍端坐著，眼睛盯著前面的語文書。過了一會兒，他站起來，向趙梅波的班級走去。
此時趙梅波正站在課桌的邊角旁給學(xué)生批作業(yè)，她批得認(rèn)真，連陳啟軍的敲門聲都沒聽見。及至有學(xué)生提醒，她才轉(zhuǎn)過身看，然后走過去。陳啟軍示意趙梅波出來。趙梅波抻了抻衣服的一角，整理了一下發(fā)絲后，來到門外問：
“陳老師，什么事？”
陳啟軍的嘴唇翕動著，過了四五秒后才說：“我早上沒吃飯，哦，不是沒吃是吃得少?！?p> 趙梅波沒猜到他的本意，就笑著說：“餓了？”
她的水靈靈的大眼睛看著陳啟軍。陳啟軍有點兒慌，急忙避開趙梅波的目光：“餓了。趙老師，我想中午上你家吃去，讓你家嬸兒做。我好些年沒吃到媽媽做的飯了?！?p> 鼓足了勇氣說出這句話后，陳啟軍大膽地將目光停佇在趙梅波端正的臉上。趙梅波一下亂了方寸，不知所措地用腳尖捻動著地面，目光低垂，掃視著旁側(cè)里學(xué)生畫的方格子。
“行嗎？”陳啟軍問。
“行行行，我這就去告訴我媽?！壁w梅波猛然醒悟一般返身回教室簡單布置了一下，就旋風(fēng)一樣地走向大門外，連李秀麗大聲的問話都沒聽見。
趙梅波的胸膛鼓蕩著的甜蜜的惴惴的渴望像要從里面迸發(fā)一樣，難以遏止。原來她是喜歡或者是愛陳啟軍的，只是這種情感被強行抑制著。趙梅波想輕輕歌唱，想翩翩起舞，她要唱給青楊聽，他她要舞給白云看。
趙梅波急匆匆地趕回家后，對坐在門檻上呆看著菜園的母親說：“媽，中午做點飯唄?！?p> 鄭秀琴手拄著膝蓋站起來，說：“哪天都做飯呢?！?p> 趙梅波沒說清楚，所以進(jìn)一步明白無誤地說道：“不是，我的意思是做兩個菜，陳啟軍要上咱家，他早晨沒吃飯呢?！?p> 鄭秀琴轉(zhuǎn)著眼珠子想了想說：“就他，沒別人？”
“沒有，就他一個?！壁w梅波說完后跑出門外。
“我剛在園子里忙完，這還得做飯，還得整倆菜？”鄭秀琴咕噥道。突然她的嘴角泛起一抹笑容，之后，忙三火四地去園子里薅了一把鮮綠的大蔥，“都他媽都快十點了，也不早點回來告訴我，這死丫崽子?！?p> 她看了看掛鐘后，搖搖頭又點點頭，無聲地笑了。
趙梅波和陳啟軍在午休鈴響后走到大門口時，李秀麗滿臉喜悅地追出來道：“梅波，告訴你媽裝酒了嗎？要沒有，你去裝點兒，我這有錢?！?p> 陳啟軍忙回頭道：“我不喝酒。”
李秀麗開玩笑道：“咋的第一回也得裝個人，今天不喝就不喝吧。姑爺進(jìn)門，小雞沒魂，哈哈哈……”
趙梅波漲紅了臉，沒有回應(yīng)，只在前面走著。
“這家什的進(jìn)展真神速?！崩钚沱惡Φ脑捯粲肿愤^來。
對于陳啟軍來說，趙梅波家并不陌生。他很多次出入這里，熟悉那三間的泥草房，熟悉那上下對開的窗子，也熟悉菜園里的草木陳設(shè)。他知道東側(cè)有一棵杏樹，醬缸貼墻立著，南面垛著玉米秸稈。但作為全新的身份走進(jìn)這普通的農(nóng)家院落，他還是有新鮮感，不由得把一切看得更細(xì)啦。他注意到房門被鐵絲斜拉著，他注意到堂屋二檁上的燕子窩里有燕子一會兒飛進(jìn)一會兒飛出，還有東屋鍋臺上一塊鍋臺板不知為什么疊到另一塊上。
“喲，陳老師快進(jìn)屋里，等會兒我們家掌柜的就回來?！编嵭闱俅藭r總覺得話說得不夠好聽，就盡力地搜索詞句，“上一上午課累了吧？”
陳啟軍他特有的有一點甜的微笑做了回應(yīng)，說：“嬸兒，別叫我陳老師，叫我陳啟軍，這樣親近。是吧，梅波？”
趙梅波立刻臉紅了，將目光看向外面，故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說：“叫啥還不行?！?p> 她的內(nèi)心已感覺到陳啟軍已將自己和他的關(guān)系作了清晰的定位，只是沒明確說出來而已。
桌子已放好，四個小菜擺著，顏色鮮明，香氣撲鼻：一盤大蔥炒雞蛋，一盤油炒土豆片，一盤兒油炸花生米，一盤兒燉干豆腐。鄭秀琴一邊向桌上拿著碗筷，一邊說：
“正好過來賣干豆腐的，我就買了一斤。那賣豆腐的是小個車軸漢，我一喊賣豆腐的過來，他‘唄’兒下就蹦過來了，跟尜似的。啟軍，沒啥好做的，等明天我讓你叔上收購站稱二斤肉回來給燉上?！?p> 鄭秀琴的嗓門大，說得陳啟軍笑個不停。他看了一眼站在地上的趙梅波說：“嬸兒，不用那麻煩的，以后我會常來常往，要都像今天似的就太過意不去了?！?p> 趙梅波聽他說話時抿嘴微笑著。
趙守成和趙梅靜噼哩噗隆地跳進(jìn)屋看見陳啟軍后，馬上又縮了回去。他倆個在外屋嘻嘻哈哈對笑著，彼此相互推搡，并不時探頭向屋里張望。陳啟軍招呼道：
“進(jìn)來呀?！?p> 趙守誠做了個鬼臉兒，說：“不進(jìn)，怕你踢我?！?p> “把大上衣脫了，死熱的天?！编嵭闱僬f。
陳啟軍脫去了外衣，趙梅波接過放在柜子上。
趙庭喜滿頭汗水地進(jìn)屋后，喜氣洋洋說：“啟軍，以后就拿這當(dāng)你家，想來就來，不要外道。梅波，給啟軍倒酒?！?p> 陳啟軍擺手并對趙梅波眨了眨眼睛，趙梅波會意，就對父親說：“下午還上課呢?！?p> 有了趙梅波的這句話，趙庭喜便不再相讓，于是紛紛落座。
趙梅靜只吃了一點點就下去了，趙守誠說她張不開嘴。趙梅波逗他道：
“你能張開嘴？”
趙守誠逞瘋一樣說：“能啊，你看?！?p> 他說完就掄起筷頭夾這個又加夾那個。趙梅波在桌底下蹬了他一腳。
趙守誠走后，趙梅波說：“守誠這孩子學(xué)習(xí)不好，老是蹲班，要不該上初一了?！?p> 陳啟軍扒了一口飯說：“知道，他就是淘，其實腦瓜還挺好使的?！?p> 趙梅波和陳啟軍出雙入對地從學(xué)校到家再從家到學(xué)校，就給了人們一種明確的認(rèn)知：他們談戀愛了。不過在趙梅波看來，這還不是戀愛，僅僅是男女同事間友情的延續(xù)，以后會吧？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