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來時,與趙守志同在初三時讀書的張永文埋怨道:“這家什的,你倆可真能擠,這個擠完了那個擠,輪班來。”
趙守志半笑不笑地咧嘴,剛要說話,陳永安擠著眼睛說:“啊,我半夜睡毛愣了?!?p> 趙守志明白了他的意思,就順著他的話道:“他上我那邊了,我上這邊了。”
陳永安很是感激趙守志,所以在去吃早飯時,小聲地對他說:“我就有這毛病,一換地方一累了就好尿炕。哎,你以后別跟別人說?!?p> 趙守志點頭,卻并未說話。
早晨的天氣晴了起來,天空中不見一絲云。透明的天空中徜徉著往日之事,無限的過去融匯進那一片湛藍中。
東面的南北向的磚墻,將谷草雜物大車和學習區(qū)生活區(qū)分隔開,再那邊是密集的住戶。有幾只鴿子從西南飛過來,從頭頂上掠過去。
食堂與廚房的間墻中中間開了不算太大的打飯口,北側(cè)有門相連通。趙守志昨天晚上在這打了大碴子粥喝,現(xiàn)在又到了這兒。那先前有的新鮮感慢慢地消失了,有的只是適應(yīng)了后的習慣與麻木。打了飯站在圓桌旁吃飯,然后拿著飯盒去廚房南邊的小井里汲水刷洗,這一過程將會在以后的日子里重復,每天三次。
雖然有老同學,但更親近的還是陳永安,所以吃過晚早飯后,趙守志便與他膩在一起。今天是星期日,明天正式上課,所以現(xiàn)在是很休閑的一段時光。刷過牙的陳永安指著趙守志說:
“你牙花子有苞米皮子?!?p> 趙守志伸手用指尖摳了一下,然后問:“沒了?”
陳永安說:“掉了。小樣,牙還挺白呢,顯擺呢?”
陳永安總是這樣不失時機地占語言上的便宜,趙守志已見怪不怪。
校園里泥濘不堪,無處下腳,所以陳永安和趙守志就蹲在鋪上熬時間。
高明亮老師巡視到這時,陳永安正和趙守志玩錘子剪刀布。見高明亮老師繃著臉挨個兒看,趕緊端正身子,免得被他訓斥為站沒站相坐沒坐相。
高明亮老師只是例行巡視,并未訓話。當他在西鋪位低頭查看時,一個壯碩的同學領(lǐng)著兩個稍小的同學,昂首挺胸進了宿舍。壯碩同學將手中的行李使勁一摜,那行李便砸到兩個行李的中間,說:
“誰占我位子了?”
“哪是你的位子?誰給你分的啊?那寫你的名了嗎?你一天蠻橫霸道,上高一了還改不了?!备呙髁恋囊活D訓斥并沒有讓他服氣,他晃著膀子向外看著。
“文基哲,站穩(wěn)當點,別有七個不服八個不忿的!說,以后能不能遵守紀律不欺負小同學?”高明亮沒有放低音調(diào),文基哲像被冤枉了一樣小聲道:
“我剛來,也沒欺負小同學呀?!?p> 高明亮湊近一步:“那你撇行李干啥?那么霸道,不是欺負人又是啥?”
趙守志瞪著眼睛,其他人也都噤若寒蟬。
文基哲軍綠上衣的肩背上,呈著斑駁點點的鹽白,脖頸處的一道紅印象是被什么勒過一樣。這個同學給趙守這一個鮮明的印象,他感覺到他的桀驁不遜狂野不羈。
高明亮將文基哲訓斥了一頓后走了,他沒有指定讓他到哪個鋪位上。文基哲鋪好自己的行李后就和與他同來的同學去水房洗臉洗胳膊,他說這一路太熱了,不能騎自行車,只能背著行李。
中午時操場上的干爽了一些,陳永安跳下去,仰頭對趙守志說:“上供銷社呀?”
趙守志想了想就掉轉(zhuǎn)屁股,踩著卡蹬到地上說:“走吧?!?p> 校門對過的一大片土豆地已顯出頹敗之相,葉已枯黃枝已倒伏,雜草卻旺盛。陳永安說:
“在家不愿意吃土豆,現(xiàn)在饞土豆了?!?p> 趙守這有同感,不過他沒說,他只是提了一下鼻子,咽了一口唾沫。
供銷社的后面是一片大地,左右又只有小飯店和不知道做什么用的兩幢小房,所以就顯得寂寥空闊。陳永安第一個進去,徑直奔到鹽池邊后問
“大姐,我買鹽?!?p> 一個矮墩墩的四十多歲的女售貨員過來問:“買多少?”
陳永安眨巴著眼睛說:“我買、買一兩?!?p> 售貨員以為他在開玩笑,瞪著陳永安看。趙守志窘迫地摸著后腦勺,就好像說錯的是他一樣。
“大姐,買多了我吃不了。我是來上學的,我家離這兒三十多里地,沒帶咸菜醬,吃不下飯?!标愑腊脖M量裝出可憐巴巴的樣子說。
“啊,這么的吧,你就抓一把吧。看著孩子多不容易!”
陳永安貓腰在鹽池里抓了一把,然后抬頭充滿感激地說道:“謝謝大姐?!?p> 趙守志剛要隨他走出去,忽然覺得他也應(yīng)該道謝,就給她深深的鞠了一躬,說:
“謝謝大姐!”
那售貨員忽然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后合。
陳永安再出得大門到大街上后,晃著手里的鹽,不無得意地說:“看看,我略施小計就白得這么一大把鹽?!?p> 趙守志翹起起嘴角:“你咋管人家叫大姐呢?她有四十多了?!?p> 陳永安驕驕傲地一晃腦袋,說:“那不顯得她年輕嗎?”
陳永安撿了一粒最大的鹽粒,放到嘴邊用舌頭舔著,說:
“真好吃,不怪大矬子說油鹽醬醋少啥都行,就不能少鹽。趙守志,你來一粒?!?p> 陳永安將攥著的拳頭伸向趙守志。
陳永安撿一小粒鹽舔著,鹽的味道很快由舌尖蔓延開來,有一種奇怪的舒服的感覺。
晚上四點開飯。
趙守志拿著他的初一時用過而后不用的鋁飯盒和陳永安貼著墻走向食堂。食堂里學生不多,今天是星期天,只有他們先報到的來打飯。趙守志把飯盒和飯票遞上并說了“四兩”后,里面的總是陰沉著臉不說話的人看了他一眼,將飯盒飯票接過去,只是幾秒后,特制的小水舀子揚起,四兩粥倒進了飯盒里。趙守志端起被推出的飯盒,小步快走到大圓桌旁,將滿盒的清可照人的粥放下,說:
“真他媽熱!”
陳永安已咝咝嘍嘍地用小鋁勺喝起來,一邊喝一邊舔著鹽粒子。趙守志也如法炮制,咝咝嘍嘍地喝起來。
王瑞,這個由上一屆蹲班下來重讀的與趙守志不同班的舊日同學很友好的將他的咸菜罐劃過來道:
“吃我的,沒人告訴你帶咸菜呀?”
趙守志搖搖頭。
“十年級學生告訴我的,在上兩天。吃吧吃吧,我?guī)善孔幽?。”王瑞繼續(xù)說。
趙守志頃刻間對王瑞產(chǎn)生了信任,且愿意與他繼續(xù)交往下去。他在王瑞的咸菜罐里挖出半勺咸菜,放進水里,很有滋味地咀嚼起來。咸菜比鹽好了很多,雖然是芥菜條。看他吃得香甜,王瑞特意將咸菜罐子傾斜后磕了磕,好讓咸菜更加散落,便于挖取。但趙守志卻只是象征性的挖了兩次,他不太好意思吃別人的東西。
咔啦咔啦的刮飯盒底的聲音響了幾聲后,趙守志和陳永安還有王瑞從廚房里穿過,到水井邊。汲水用的長圓形底部有開合圓孔的膠皮“柳罐”倒在井沿上,王瑞將他拿起,側(cè)著身子猛地扔到水井中,于是那轆轤把就飛速地轉(zhuǎn)動起來:吧啦啦——吧啦啦——嗵——
王瑞很享受地哈哈笑道:“哎呀,我叉?!?p> 第二天正式開課。
分班,發(fā)書,排座次。趙守志和王瑞恰好分到了一班,陳永安和張長發(fā)分到了另一班。趙守志這班被叫做三十五班,那個班就三十四班。
由此,按部就班的學習生活正式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