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又到了。
這幾天趙庭祿趁著秋忙前的空閑日子,多去了幾次劉大爬犁家和王大鬼頭家。趙庭祿在人多熱鬧的這兩家里都聽到了這樣的消息:
趙梅惠和三生子處對象了。
趙庭祿本能的不喜歡三生子,因為他家境不好?因為他大趙梅惠五歲?因為是四生子的哥?他說不清。四生子,他在想到四生子時莫名其妙地有股酸溜溜的感覺滋生出來。趙庭祿不熟悉三生子,他在一隊。他熟悉三生子他爸,那個外號叫大老鬼的家伙。
大老鬼這個外號由何而起,無考。他的這個外號響亮,反倒湮滅了他真實的名字。每逢提起大老鬼時,人們都會想起頭戴護耳氈帽穿著齊腰棉褲的形象,還有那他那雙小眼睛尖削的下巴。大老鬼常說“媽了個巴子的”這句話,常形容好為“闊氣”,常拿過去跟現(xiàn)在比較,覺得往昔的生活值得回憶。大老鬼恨日本人,他說當年日本鬼子抓他去修城北的飛機場時,日本兵那個惡,動不動就弄個大棒子往腦袋上削,睡覺時鞋都得一水兒尖朝外,吃飯時“鴉沒雀動”的,誰要出聲叭嘎一句話大撇子就扇上來。他親眼看見一個民勤鄉(xiāng)的大老悶讓日本人活活打死,然后撈出去喂了野狗。大老鬼在說日本人時咬牙切齒,他的所有的憤恨都凝結(jié)在那“媽了個巴子”五個字上。
大老鬼是在修機場時趁日本兵不注意時跑掉的。那時蒿草齊腰茂密深厚。貓著腰沒命奔跑的大老鬼只聽得頭頂上啾啾地響,還有日本兵呱啦呱啦的喊聲由后面追過來。等到槍聲停歇,頭上不再有子彈的嘯叫聲,他才慢下腳步,回頭去看,見日本兵沒有追上來。他大口大口地喘氣,捂著急劇起伏的胸口不管三七二十一坐下后,才發(fā)現(xiàn)左腳那只破鞋跑丟了,腳被扎得鮮血淋漓。
大老鬼沒敢直接回家,只在后面的玉米地里蹲了三天三夜。他怕被抓回去,那樣就是死路一條??惺澄闯墒斓男掠衩资撬两穸紵o法忘記的情形,他常說,看餓沒餓到份兒,餓急眼了屎都敢造上一口。第四天,大老鬼實在不堪忍受饑餓和蚊蟲的叮咬,才大著膽子趁早晨人少的時候回到家里。其后的十來天里,他白天不敢出屋,晚上躲到前面的柴草垛里,只等著一段時間過后,日本人將他忘掉。
大老鬼待日本人投降的那年,跳著腳地大罵他們,連帶著將依附于日本人的那些王八蛋們也罵了。他分到地以后哭著說,真他媽闊氣,給人扛活這些年都沒想到有今天。
大老鬼有兩則笑話流傳至今。那年電燈第一次點亮后,他站起來將紙煙卷子湊上去,對了半天道:
“媽了個巴子,怎么點不著?”
同樣是那年,生產(chǎn)隊里安了碾米機之后,他不相信電機有那么大的力氣,就腳蹬地雙手抓住傳送帶想用自己的蠻力“悶”住機器。管理機器的只是瞬間點了一下電閘,只聽轟的一響,就見大老鬼一個狗吃屎搶在地上。
大老鬼的三兒子是不是和他一樣又猛又愣不大清楚,但趙庭祿知道三生子喜歡在冬閑時往局場上湊,這還時不時地試幾把身手。趙庭祿雖不大輸大耍,但也深知其中的厲害,倘若三生子以后嗜賭成性不懂收斂,而趙梅惠又管不住,那就不是一種好玩的事了。
想到老實巴交的這個侄女,趙庭祿一陣憂心,他很怕她將來吃虧又幫不上什么忙。什么事呢?操心不見老!他自己責怪自己。趙庭財春天時被嫂子的幾個侄男外女一陣”搋鼓”,弄得可憐兮兮的。若不是趙庭祿壓服,趙庭喜就要伸手干仗了。那幾天里,趙庭祿一趟一趟地往大哥家里跑,責怪大嫂的那幾個侄男外女又要聽他們賠禮道歉,還要聽他們聽歷數(shù)大哥的種種罪狀。趙庭祿被鬧得身心俱疲,真恨不得天塌下把大哥一大家子悶死在里邊,省得天天出這些“爛眼子”事兒。
好不容易趙庭財?shù)氖律杂衅较?,又耳聞趙梅惠搞對象了,真叫人煩心。他本想充耳不聞裝聾作啞,但恐怕趙庭富會找上門來與他商討,就自忖還是去那么一趟,探探虛實看看情況,這也是對二哥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