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春天開始一直到隆冬時節(jié),趙庭祿都在忙于勞作。他自覺肩上的擔(dān)子沉重,不單是養(yǎng)家糊口,還要侍奉年邁的老爹,要管教督促兒女,還要抽時間去娛樂放松,委實不容易?,F(xiàn)在他學(xué)會了感慨,感慨于時光的流逝,感慨于生活的艱辛,感慨于萬千生命的脆弱。
魏景中病入膏肓奄奄一息了,生命已走到盡頭,再接下去就是永恒的沉寂與黑暗。趙庭祿在十二月十九號去看過他,安慰他說病會好起來的,吉人自有天相,只要吃藥打針就能日日見輕。魏魏景中撐著病弱的身子回答趙庭祿說:
“四哥,我的病沒救了,能不能熬過這個年還兩說著?!?p> 他對自己的生命已絕望,不再說“來能開春就好了”這句話。趙庭祿與剛剛升任村革命委員會主任才三個多月的李寶發(fā)閑聊時說:
“照顧照顧李玉潔吧,一個老娘們介介的操持這個家也真是不易,年年欠著三角債。”
李寶發(fā)看了好一會兒趙庭祿,像要把眼珠子嵌入他的骨頭里似的,看的得趙庭祿慌了手腳。他避讓著李寶發(fā)的目光,佯裝著看窗外的變壓器。
“我啊,照顧的不少了,有米面貧困戶補助什么的,哪樣少了她?她是我親叔伯妹妹,一爺公孫??!”李寶發(fā)面色凝重地說完后忽然又慢慢綻放出琢磨不出是什么意味的笑來,道,“庭祿,玉潔說你賊拉拉的好,要是嫁你這么個老爺們兒就是死了也值個?!?p> 趙庭祿馬上面紅耳赤起來,囁嚅著說道:“凈瞎說,這娘們嘴怎么沒有把門兒的?”
他說話時心里直撲騰,就像是李玉潔的小手在抓揉他一樣。
李寶發(fā)正式坐到村革委會主任的位置正是八月之末,其時綠色正濃,秋黃微顯。在之后的第三天,他宴請了大隊班子成員及一干朋友,所用食材無外是豆角黃瓜柿子粉條土豆。這些家常食材經(jīng)過請來的廚師精心烹飪,卻也是上好的菜肴。那天趙庭祿大隊長長大隊長短地叫他時,李寶發(fā)還不好意思地說:
“別叫大隊長,以前怎么叫現(xiàn)在還怎么叫,實在,親密。”
趙庭祿呵呵笑道:“習(xí)慣了就好,習(xí)慣了就好?!?p> 但以后趙庭祿真的不叫他為大隊長,還是沿用著以前的稱謂——寶發(fā)大哥。這是一種習(xí)慣,這種習(xí)慣源自他們之前的默契和友情。
李寶發(fā)的繼任者是民兵排長劉三悶。趙庭祿聽說在指定劉三悶做隊長后,畜牧隊長王振江還是不服氣,特意去孫江那里討要說法。但說法沒有討回來,倒被孫江一頓訓(xùn)斥。孫江很少發(fā)脾氣,那天不知道他抽了哪股邪風(fēng)一副“江北胡子不開面兒”的架勢,只把王振江弄得灰頭土臉。趙庭祿暗自高興,直罵王振江活該當(dāng)不上隊長,因為他私心太重又巧舌如簧兩面三刀八面見光。
趙庭祿有時疑惑,他怎么當(dāng)上的畜牧隊長呢?
自從那天去李玉潔那兒看過魏景中后,有半個多月的時間里,趙庭祿總在眼前浮現(xiàn)出那副病弱不堪的面貌以及李玉潔焦灼憂慮的神情。趙庭祿愁悶的情懷不僅僅是因為一個活生生的人即要撒手人寰,還因為李玉潔的無助與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