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七八年的春天來得晚，料峭的風不時刮起，便覺得那冬天還未真正的離去。
趙梅春的第一個女兒的降生不僅給她帶來快樂與初為人母的幸福，還同時也讓趙家的庭字輩們歡天喜地，這是他們第一個外孫女。趙梅春生產(chǎn)后的第七天，張淑芬等這些娘家人帶小被兒雞蛋白面紅糖去給趙梅春下奶。四月的陽光下，孫江家的庭院里異常熱鬧，所有來這兒的人都面呈喜色，笑聲不絕。趙庭祿沒有去，他有事，他和李寶發(fā)去城里買馬的鞍具和一應的生產(chǎn)用品。趙庭祿在下午回來時，一邊開車一邊聽著坐在車廂里喝得瞇眼不睜的李寶發(fā)借著酒興胡說八道。在手扶拖拉機的突突聲中，他大部分話被遮掩住，所以聽起來的意思斷斷續(xù)續(xù)，不過有句話很真切：
“他媽的，張維明想當隊長，舞舞扎扎的是那塊料嗎？”
趙庭祿暗自思忖，不是他當大隊革委會主任的事有眉目了吧？這樣想就問：
“那事有信兒啦？”
好半天后面也沒有傳來李寶發(fā)的回話，趙庭祿扭頭看去，見他好像靠在車廂上睡著了。趙庭祿淡然一笑，他覺得李寶發(fā)當上大隊長是件挺有意思的事。
時間延宕著，直到趙梅春出滿月的第三天，趙庭祿才第一次看見外孫女兒。當趙庭祿俯身以無限親切的眼神端詳著她時，趙梅春含笑而道：
“燕兒，你老姥爺看你呢?！?p> 昨天，趙梅春就抱著燕兒在拎著大包小包的孫成文的陪護下，到趙庭祿財家躲騷窩。由大門進到院里后，她有一種特別的激動，因為現(xiàn)在回來的不僅僅是她一個人，還有另一個新的生命。
趙庭財去年九月份將自己那兩間房賣掉了，轉(zhuǎn)而在離趙庭祿二百米遠的西頭置了三間端正的草房。雖說那離生產(chǎn)隊遠點，可也算不上不方便。有了這三間房子，趙庭財覺得敞亮多了，從此一家人不必再擠在促狹的一間屋子里了。
現(xiàn)在，趙庭祿端詳了好一陣才說：“真像你小時候?！?p> 這樣的一句看似平淡卻飽含了真情的話，立刻將趙梅春感動，她看著趙庭祿道：
“老叔，我小時候也這么能睡覺嗎？”
趙庭祿肯定地點頭道：“也這樣啊，那年你出生時下大雪，可冷了。天暖和時，好幾回你都尿我身上了。”
趙梅春聽完后咯咯笑道：“老叔，趕明讓燕兒再澆你幾回?！?p> 趙廷祿歡喜地答道：“行啊，我還真得讓我大外孫女撒幾泡尿，看我實澆不實澆?！?p> 趙庭祿回到家里后，自己一個勁兒的說：“燕好看，越長越像梅春，將來一定是頭牌人。”
這樣的話在趙守志聽來就有了去看小外女的沖動。但此后的幾天內(nèi)他都沒去成，因為每天放學后都有事，去供銷社買胡椒面，給張淑芬燒火，上生找隊趙庭祿要鐵釘釘豬槽子。等過了五六天，他興沖沖地跑到趙廷財那看時，趙梅春抱著孩子剛走。這讓趙守志有那么一點點的遺憾，所以在第二天的第四節(jié)體育課時，他找到孫成軍說：
“哎，上你們家呀?！?p> 孫成軍嘻嘻地笑了，卻并不說行與不行，只是抬腿向校園外跑去。趙守志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也相跟著向外邊跑出去。
遠處的楊樹已經(jīng)泛青，可以望得見幾里外的地面上蜃氣起伏，村莊漂浮在其中。那兩棵大榆樹似是在孕育，只待一場春風吹過，便抽出葉片裝點自己。
在經(jīng)過這兩棵小廟大樹時，孫成軍說原先這里有廟了的，后來破四舊就扒了。這個好多次聽說也被他好多次提起的話題，依舊有新鮮感。他怕黑白無常，怕閻王爺，怕陰曹地府里的各種鬼。趙守志把這兒和《鬼狐傳》里的故事聯(lián)系起來，覺得那個被書生放飛的雀就七棲落在大榆樹上。
從前街向東走時，趙守志將上衣的扣子解開，他熱了。破舊的線衣上有兩處小洞，透露出了他鮮嫩白凈的細肉。
趙守志上一次到趙梅春家時，還是在兩個月前。現(xiàn)在進入這個院子，他又有了一種新的感覺。他的感覺無法用語言來形容，新奇？親切？陌生？都是，又都不是。
趙梅春正在洗褯子。他反復搓洗著長方形的已經(jīng)潲了色的紅布，渾黃色的水泛著花在臉盆里蕩漾。看見趙守志進來，她將搓洗完的褯子擰干放進另一個盆里后，站起來說：
“放學了，等著我投完給你們做疙瘩湯?！?p> 趙守志說道：“還沒放呢，這堂是體育，我倆偷著跑出來的。”
他剛說完就跨到掛在漫桿子上的搖籃前，探著脖子向里看。
這個才一個多月的小外女靜靜地躺著，胳膊和腿都被紅布做成了綁帶輕輕縛住，上面蓋著一層小夾被兒。嬰兒的細嫩滑潤的臉，怕是一口氣就可吹破，睡夢中她的眼皮在輕輕地閃動。趙守志看了一會兒后忽的想起爸爸說的話，就扭頭轉(zhuǎn)向趙梅春。趙梅春把褯子用清水投完，正準備拿出去搭晾，見趙守志直直的看自己，就笑著問：
“守志，你瞅我干啥？”
趙守志不好意思地摳摳鼻凹說：“我爸說小孩像你。”
趙梅春過來用手摸著趙守志的腦袋瓜問：“哪兒像我??？
趙守志仔細想了想道：“眼睛?！?p> 這肯定的回答有逗笑了趙梅春，她將手拿開，然后說：“她眼睛閉著呢，咋看著像我了。守志，你看著點，要是她醒了，你就晃悠悠車子，??！
趙守志點點頭，悄悄地坐上挨近搖籃的炕沿上。孫成軍無聲的笑著，爬到炕上眼睛盯著里面熟睡的嬰兒。
趙庭梅春躡手躡腳地上外屋?面和面抱柴之后，探進身子小聲說：“成軍，給嫂子燒火?！?p> 孫成軍爬了幾爬，然后跳下炕，坐到灶前的小板凳上。
一陣滋滋啦啦的熱油聲后，一瓢水被添進鍋里。等到水響邊兒后，兩個雞蛋被趙梅春打進鍋中。這種特別的待遇給了趙守志，令他回味了好幾天。
吃面湯吃得滿頭大汗的趙守志和孫成軍到學校時，見操場上空蕩蕩的，放午休的同學們還沒有來。那邊帶帽初中的兩個班里出來兩個女生，趙守志認識，她們都是西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