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寂靜,湘城濕熱,這條路上行人不多。兩人慢慢走著,起初都沒怎么說話。很快,拐了個彎,前方出現(xiàn)一片湖。是個小小的公園,此時只有三三兩兩的行人和自行車。
陸惟真:“你經(jīng)常來這里?”
陳弦松:“晨跑?!?p> “每天晨跑?”
“嗯?!?p> “多少圈???”
“30?!?p> “……”
她又問:“除了晨跑呢?”
陳弦松看她一眼,答:“每天帶著徒弟,早上訓(xùn)練2小時,晚上2小時?!?p> 陸惟真暗自咋舌:真勤奮,地獄強(qiáng)度!哪像她,每天不睡到鬧鐘狂響,都爬不起來。忍不住又瞄一眼他的胳膊,就覺得那肌肉線條和高森那樣的壯猩猩不同,和別的男人都不同,每一寸都利落勁瘦。
陳弦松說:“你呢?”
陸惟真沒反應(yīng)過來:“什么?”
“你每天,除了上班,都干些什么?”
“哦……”陸惟真抓抓頭發(fā),“吃吃喝喝,玩玩樂樂,我還能干什么啊,什么也干不了。”
他卻笑了。
陸惟真:“你笑什么啊?”
“挺好。”他說。
“什么挺好?”
“你這樣的生活,其實挺好?!?p> 陸惟真一怔,他已走到前面去了,背影其實是瘦的。陸惟真也不知道怎么想的,看著夜色湖光中,拂柳水汽下,他慢慢走著,就覺得他看起來其實有些孤獨。
她定了定神,拋開這雜草般叢生的情緒,追上去。
沒一會兒,兩人走到幾棵果樹旁,肥厚的枝葉,高高的樹干,高處藏著一枝枝金黃的圓果子。陸惟真一指:“枇杷!”
陳弦松也抬頭。
陸惟真左右看看無人,小聲說:“可以摘嗎?反正不摘也會爛掉吧?”
陳弦松想了想,點頭。公園的管理人員并不管,讓附近的居民摘,只是要求不準(zhǔn)損壞枝葉。其他果樹早被人摘了個精光,唯獨這幾棵,因為太高,無人摘取。
陸惟真手癢了:“你會爬樹嗎?不會的話,放著我來。”低頭看著裙子,皺皺眉,剛把裙尾提起來,旁邊伸過來一只手,一把將裙尾從她手里拽出來,往下一丟、又一拍,恢復(fù)原樣。
陸惟真:“……”
她抬起頭,陳弦松也直起腰,放下手,皺著眉教訓(xùn):“穿裙子爬什么樹?想吃我去摘?!?p> 陸惟真沒忍住笑了,索性把雙手背在身后,腳跟還忍不住抬起,在地上一點一點。她這些雀躍的小情緒,陳弦松全都看在眼里,轉(zhuǎn)過身時,嚴(yán)肅的眉眼也有了笑意。他抬頭看了眼那樹,心里大概有了分寸,助跑幾步,腳步輕盈得像貓,踩著樹干就上去了。手輕輕一攀,身體已上了樹干上第二個分叉,一只手扶著樹枝,站定了——輕松得仿佛只是走出去,站到他們家的屋檐下。
全程不過兩秒鐘。
陸惟真“哇喔”一聲。
他開始摘枇杷,無處可放,就放進(jìn)褲兜里,很快兩個褲兜就變得鼓囊囊的。
這個模樣很不捉妖師,甚至有幾分可笑。陸惟真卻看得心頭暖暖的,發(fā)了一會兒怔,上前兩步,到樹的正下方,喊道:“小心點?!?p> 陳弦松低下頭,從他的角度,此刻的少女就像顆小蘑菇似的,拼命抬頭,巴掌大的臉,仰望著他。當(dāng)風(fēng)吹過,裙擺在她身周輕輕展開,就像一朵淡粉色的云。陳弦松的手按住樹枝,有那么一會兒沒動。而她眨了眨眼:“怎么了?”
陳弦松:“接著。”
他摘了果實累累的一枝,向她拋去。陸惟真手忙腳亂,接了個滿懷,忍不住喜笑顏開,雙手托起那一枝,給他看:“接住了!”
陳弦松卻只是看著她的臉,也輕輕笑了。
“夠了嗎?”他問。
“夠了,夠了。”
他松手,一躍而下。
就在這時。
滿園路燈,同時亮起。無數(shù)潔白、柔圓的燈球,就像無數(shù)顆星星,在他身后升起。而兩人背后那汪暗沉的湖水,也映著點點波光,便仿佛銀河。
有一盞燈,正在兩人頭頂,隨著他的躍下,燈光剎那傾瀉成水霧般的背景。
而他單膝跪地,手只輕輕一按,身體剛觸底就站起,快得像豹,輕得像貓。他同時抬頭看向她,眉若峻山,眼若深潭,臉龐薄薄染光,如同夢中相見。
陸惟真心中如遭撞擊,腦子里也有些發(fā)懵。那是一種今生從未有過的陌生情緒,在胸中滋生。叫她有點慌亂,也有點茫然。她轉(zhuǎn)身就朝前走:“我們走吧?!?p> 陳弦松將她的手臂拉住。
手指觸碰到的皮膚光滑細(xì)膩無比,陳弦松的指尖微不可見地一彈,握住沒放。陸惟真也感覺到他指腹的粗糙和力度,心中輕輕一顫。
“伸手,兩只?!标愊宜烧f。
陸惟真乖乖將雙手伸出,陳弦松這才松開手,將兩個褲兜里的枇杷都掏出來,放到她手掌里,堆得滿滿的。陸惟真連忙抱了個滿懷,說:“這么多?不知道甜不甜?!?p> 她很想剝一個試試,可雙手又被占了,正不知道怎么騰出手,陳弦松已拈了一個最大最圓最黃的走,手捏著下面的小枝,輕輕剝開皮。陸惟真頓時咽口水:“你試試,甜不甜?”
“我不吃這些?!彼氖滞耙凰停褎兒玫蔫凌巳?,放到她唇邊。陸惟真一低頭,就看到枇杷肉背后,他的手指。她靜了兩秒鐘,他不說話,手也不動。陸惟真張嘴咬住一口,很甜,滿口的汁。她幾乎不敢看他的眼,嘴里剛嚼完,他已將枇杷在指間轉(zhuǎn)了個面,給她咬另一邊的肉。陸惟真連耳朵都熱起來,低頭乖乖地又啃一口。他這才把果核拋進(jìn)旁邊的垃圾桶。
兩個人,誰也沒說話。他走在前面一點,頭微微垂著,似在想什么,又仿佛坦然無事,剛才做那事的人不是他。陸惟真捧著枇杷,默默跟著,嘴里還殘留著甜味,甜得有點發(fā)澀。
燈光一圈一圈,被兩人留在身后。陳弦松走到公園門衛(wèi)那里,要了個塑料袋遞給她裝枇杷,又掏出二十塊錢,指了指她懷里的枇杷,給了守門的老頭。老頭笑呵呵地接了。然后他就和昨天一樣,陪著她走到公交車站。很快車來了,陸惟真上了車,這回她沒有跑到車后部,而是坐好后,回頭。就看到他站在站牌下,朝她微微頷首。那雙眼依然沉靜,仿佛能吞沒所有的光。只是這一次,他的眉宇間,隱約有淡淡笑意。
陸惟真忽然想,這真的是很難想象的事,他這樣一個人,會親手剝枇杷,喂給人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