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彪這個孫子真的把陳靜追到了,用的不是巧克力奶,而是所有能買到的飲料,一天一個不帶重樣的。
“你那個三年多的小婕這么快就過去了?”我看著老彪每天樂呵呵在我們面前的嘚瑟樣,忍不住想潑個冷水。
“和小婕分開我也明白了,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在一起待不長遠,她喜歡的世界我理解不了,慢慢的就追不上了?!?p> “我了個去,兄弟,這陳靜可是準博士,這跟你是一個層次的了?”
“起碼是一個世界的啊?!?p> 我竟無言以對。
老彪摸摸后腦勺,接著說“死了來到這邊,起點都差不多,又有什么層次區(qū)分呢,你不知道,她就像個爬出嬰兒床的孩子,開始變得對什么都好奇,覺得什么都有意思。那天我倆去看了馬三立的相聲,她回來的路上還在笑,笑著笑著又哭了。”
“她說高墻外面除了撒哈拉,原來還有這么多啊?!?p> 老彪低下頭,沉吟了好一會兒。
“多讓人心疼啊,我想帶她看看,生前沒看到的,就在這邊看看,能看多少就看多少,能體驗多少就體驗多少,我?guī)聪嗦曀_心,我?guī)I奶茶她高興的不行,就像自己閨女一樣。就算哪天她看哥們兒看膩了哥們兒也值了,你知道這叫啥不?保護欲!嗯對,就是保護欲?!?p> 我看到面前這個二百斤的山炮說做出這般解釋,也是有些心酸,我們這個年齡來到這個世界的,自殺的比率是最高的,或多或少都有著自己的故事,就算來到這個世界后愿意放下重新開始的,卻也不在多數(shù),老彪和陳靜他倆這樣的,也確實得來不易,無論用什么方式治愈先前的痛苦,哪怕是暫時麻痹,也是好的。誰不愿意讓自己舒服一點呢。
“他倆要能呆個十年,陳靜十四五,老彪二十二三的,就老彪那個老臉,真就像領著閨女呢?!睗涌蠢媳腩I著陳靜出了門,笑著說。
“哈哈,這樣的組合在這邊,一般是媽和兒子?!?p> “還是個山炮兒子?!?p> 濤子笑著笑著嘆了口氣說:“我那個山炮兒子啊?!?p> 老彪突然殺個回馬槍罵道:“濤子,你又特么占老子便宜!”
......耳朵真賊。
那天吃飯的時候,濤子坐我旁邊,他是我們這四個里面那個沒故事,意外死亡的那一個。濤子生前是個銀行職員,每天面對的就是好溝通和不好溝通的業(yè)務客戶,多少多少的存款任務,多少多少的貸款任務,多少多少的理財辦理任務,多少多少的ETC辦理業(yè)務......有一個不那么溫柔但是賢惠的老婆,和一個不那么聰明但是淘氣的兒子。
每天單位和家兩點一線,生活波瀾不驚,卻也其樂融融。
“我和我老婆是相親認識的,我第一眼看她我以為我照鏡子呢,她也楞了,傻乎乎的看著我,當時我就想,這才叫夫妻相??!等生了兒子,更有意思了,我們三口出門,人家一看就是一家子?!?p> 我腦補著濤子,女版濤子,小版濤子一起出門的畫面,太有喜感了。
“我那倒霉兒子啊,除了學習啥都行,三天兩頭惹禍。小學一年級,數(shù)學考16分,16分??!一年級??!.......”
我看他越說越激動,趕緊幫他縷縷后背順順氣,別一激動又過去了......
“他還拿把分數(shù)拿剪子剪下來倒著貼,告訴我考了91。你說可氣不可氣?!彼麌@了口氣,緩解了下情緒接著說:“每次開家長會,他媽嫌丟人不樂意去,去了就讓老師一頓熊,二十多歲小老師陰陽怪氣損起人來不帶臟字,我對付客戶就夠嗆了,起碼還掙錢,給這小崽子花錢上學還要受這個氣。”
“我媳婦兒是個公務員,拿著死工資,咱生前那個從城市你也知道,孩子上小學,中學得多錢,我成天在外面裝孫子,就為了給他有個好的將來,他就給我學成這個鳥樣子。我們那個經(jīng)理成天就舔著上面關系,上面舔好了,工作出多大簍子都沒事兒,出了簍子也是我們底下抗,家里人還都說,我這工作穩(wěn)定,老婆孩子熱炕頭,有多幸福,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p> 我算明白了,這中年男人喝完酒發(fā)起牢騷來,也是停不下來。
“我那媳婦兒她們單位倒是清閑,那些活往鍵盤上撒把米雞都能干,她們領導還總拿腔拿調的沒事兒搞點形式主義,天天也不干點正事。領導一閑就找底下人事兒,底下人一閑就找同事的事兒。也不哪那么多事兒。我媳婦兒老實,在單位也啥也不說,回家就跟我一頓牢騷,我也得聽著哄著,可我這些牢騷誰聽呢,她就夠煩了,我說了她更煩了,只能忍著。”
“這忍著忍著,就作出一身病來。加班熬夜什么的經(jīng)常事,又應酬喝酒,之前就覺得心臟不舒服,沒當回事兒,也不敢當回事。一家子等著吃飯呢,哪敢生病啊?!?p> 他嘆了口氣,拿起酒杯一仰頭倒進嘴里。我們喝酒就菜,他喝酒就著嘆氣,就能喝下去。
“我得感謝我一大學同學,幾年不聯(lián)系了,有一年聯(lián)系我,我還以為借錢呢,后來知道他賣保險去了,拼了命的賣我保險。我這在銀行也有任務,也理解這任務壓頭上有多難,也就買了,這回家還讓媳婦兒罵了,說我花冤枉錢?,F(xiàn)在看,這個保險是真買對了,有了這個保險,她們娘倆還好過點,她們能好點,比什么都強?!?p> 又嘆了口氣,又一杯酒。
周老板端起杯,喝了口酒,他喝的是白酒,烈的要命,之前我嘗了一口,辣的半天沒說出話。
周老板放下酒杯說:“家家有本難念的經(jīng),人們都拿這句話互相勸慰。太多人覺得不是為自己活的,也不過是荼毒自己的想法和讓自己委屈的說法而已。仔細想想,那些吃的苦,不也是你享著的樂么?”
“哎...是樂么?”濤子想拿起酒瓶給自己倒酒,卻沒拿起來。
“是啊...他們...他們??!”他一下哭出了聲,聲嘶力竭。
我想去拍拍安慰他,被老板拉住。也對,讓他哭吧,拿眼淚下酒,總歸比嘆氣好。這個年齡來到這邊,想她們,又不想在這邊見到她們,也夠無奈的了。
濤子是我們之中最早離開學校的,也憑借他生前的銀行業(yè)務能力,考取了這里的銀行從業(yè)資格,干起了老本行。下班的閑暇時候,他學了素描。后來有一次他拿出錢包給我看他畫的他們一家三口,確實很有喜感。
他還是一樣,喝完酒最愛嘮叨的就是他兒子。
“有一次,我當月業(yè)務沒完成,獎金都被扣了,回到家飯也吃不下,就靠在沙發(fā)上愣神。一會兒我兒子拿著他的旺仔牛奶過來跟我說:‘爸爸呀,別著急,我的旺仔牛奶給你喝,我少喝點,你少辛苦些。’”。
濤子看著錢包里的畫,把眼淚憋了回去,接著說。
“我得接著掙啊,我那個傻兒子,他到了這邊估計我也不在了,我得給她們娘倆掙個地方住啊......”
這次他沒再哭的撕心裂肺了,女版濤子的丈夫,小版濤子的爸爸,繼續(xù)去享著他的樂去了,帶著永遠也不想再見的那份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