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浮萍
在床榻上養(yǎng)了幾日裴云初的傷也好的差不多了,趁著云娘和那姓郭的出了門,他也趁此機會到院子里曬曬太陽,一連下了好幾天的大雨,可算得見些陽光了。
“藥還要再擦一天才行,你這傷雖是不重卻也馬虎不得?!庇萸辔嗄弥慌柘春玫囊律纴淼皆褐校瑩哿藫垡律郎系乃?。
“不礙事,大大小小的傷我也是受過的,再過個幾日便恢復(fù)了?!迸嵩瞥鯘M不在意。
“你可要小心謹(jǐn)慎些,畢竟我家也不是什么富足人家,阿娘和那姓郭的若是發(fā)現(xiàn)你恢復(fù)的差不多了是不會再留你的?!庇萸辔鄧诟赖馈?p> “我是盤算著今日就回京的?!迸嵩瞥踝叩接萸辔嗌磉?,幫她接過曬好的衣衫。
“不可,這雖離京城不遠(yuǎn)卻是要走半日的,一則你腿上還有傷,二則你說你是被人追殺遭了難和四叔走散了,你擅自回去又怎知會不會遇到那埋伏的賊人?”
“我瞧著你怕不是不舍我回京吧,相處了幾天了就連安梧也甚是喜歡我了。”
裴云初嬉笑著瞧了眼屋子里正坐在地上玩的開心的安梧,喜滋滋地拿她打趣,全然沒把自己當(dāng)外人。
“還是不要說笑的好?!庇萸辔嗟膽B(tài)度漸漸冷了下來。
“你于我有恩,等到了年紀(jì)我納你為妾也是可以有的,我瞧著青梧姑娘能認(rèn)出我這玉佩是個值錢玩意,想來也不是個俗人,你依托我便可保你和虞安梧的富貴?!?p> 虞青梧非但沒半點心喜,面色還鐵青的,眉毛也皺的緊了起來,手里端著一盆水差點潑在裴云初的身上,她壓低了聲音道:“不必了,日后你定會娶個體面人家的嫡親姑娘做正頭子,我本是這貧寒人家出身不曾想攀附什么富貴人家作個小妾,你可要謹(jǐn)言慎行才是。”
里面的小丫頭瞧著她們說著跑了出來,白了一眼裴云初:“我姓郭,是我阿娘和阿爹生的不是虞家將軍的女兒,我雖是想日子過得好些,卻也不會忍心看我長姐給人作妾受氣?!?p> “虞家?京城的虞家?”裴云初大為震驚,難怪她一直稱呼云娘身邊的男人“姓郭的”。
虞青梧沒有理會他,端著曬好的衣服頭也不回地進屋去了。
他俯身看著一旁的安梧:“你長姐是虞家的姑娘?”
“那是自然我還能騙你不成?!卑参嘌鲋X袋,沖他做了個鬼臉?!拔议L姐雖不是嫡出,卻也是虞家正經(jīng)的姑娘了。”
“那她為何沒在虞家生活?”
“自然是虞家將軍不要我姐姐和阿娘了。”
虞家是近些年才得勢的,自是不如齊家在京城根基穩(wěn)固,可也算是個大家大宅了,后又娶了郡主劉氏,虞家大姑娘虞如錦那在京城也是小有名氣的閨秀了,是多少京城男子欽慕的。
可裴云初從未聽說過虞家還有個女兒。
裴云初怔了怔,看了眼里屋的虞青梧,身上穿的雖是不是什么好料子做的衣衫,卻也襯的她皮膚白皙腰身纖細(xì),也是個樣貌還算出眾的姑娘了,原來是虞家的姑娘也難怪看起來識大體懂規(guī)矩也有些見識,不像是尋常人家的姑娘,可從未聽說過虞家還有個姑娘生活在這般窮困的田地。
裴云初默不作聲的進屋幫她打起了下手,也沒再提“虞家”,想來她也是不愿意聽到虞家的。
晌午,云娘是哭著跑回來的,到隔壁又是砸東西又是摔碗,想必是不解氣又流著淚跑來拿安梧撒氣,她一把拽住安梧的頭發(fā),打了她兩下見安梧的哭聲越來越大,便又用力擰了她的肉一下,嘴也不依不饒:“小賤人,你那個不要臉的爹馬上就要娶曹家的女人了,今日又給我撞見去酒樓同那酒樓里的小娘子吃酒,你也是個不爭氣的,你若是個男丁若也是個將軍家的姑娘我還有個指望,這下好了我們馬上就要被趕出去了,還要帶著你們兩個拖油瓶?!?p> 裴云初剛想上前救下大哭的安梧,就被虞青梧拉住了,她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上前。
他就遠(yuǎn)遠(yuǎn)在一旁站著,恍若一個置身事外看戲的,親眼看著虞青梧上去護住安梧求她停手,又被云娘狠狠的踹了一腳,那一腳十足的力氣把她瘦弱的身子踹的老遠(yuǎn),整個人都栽進了院子里,虞青梧一滴眼淚也沒流又趕緊爬起來去抓安梧的衣衫,把她扯了回來。
沒過多久姓郭的也回來了,云娘氣沖沖的跑了出去和那姓郭的吵了起來。
虞青梧輕輕拍著抽泣的安梧,聽著云娘和他在院里大吵,那姓郭的終于把想說的一并說了出來,他嫌云娘臟嫌云娘生不出男丁,嫌帶著虞青梧這個她和虞家的孩子,她聽著聽著眼前也漸漸模糊了,留下了一行無助的淚,淚珠滴在了安梧的背上。
裴云初看著眼睛發(fā)紅坐在地上的虞青梧,一時也說不出安慰的話來,半晌才對她了句:“想離開這嗎?你可以帶著安梧和我一起走?!迸嵩瞥踔皇窍氲饺羰呛退亓她R家,至少可以暫且把她們安置在齊家,勉了在這吃苦,全然沒顧若大的齊府,她們稍出了個差錯又會怎樣。
虞青梧紅著眼看了眼他,又看了看懷里的安梧:“不必了,多謝?!?p> 終于云娘還是妥協(xié)了,她同意姓郭的納曹家的姑娘為妾,也同意了挪出正屋給他倆,自己挪到偏屋去住。
娶曹家姑娘那天,姓郭的還召集了大半莊里的人來給他作證,還把院子徹底的打掃了一遍,就連她和安梧住的屋子也掛了紅色的燈籠,他用轎接回了個穿大紅嫁衣的姑娘,在炮仗噼里啪啦的聲響中,從正門把曹家姑娘接進來,又和小妾拜了堂,整個過程也未讓云娘出面。
這分明是以明媒正娶的正房之禮。
虞青梧恍然大悟曹家為何同意了把姑娘許給姓郭的,云娘儼然成了個擺設(shè)。
院里的人散了不久那晚又下起了大雨,隔著窗子虞青梧坐下了,門前掛好的燈籠也都被摘了,順著些微弱的亮光看著大雨中的偏屋,那光直到深夜才熄滅了,雨點不停的洗刷著,整個院子掉入了無邊的黑暗里。
雨下了一夜,眼下雖是停雨了天卻依舊是蒙了層灰色的網(wǎng)。
一早姓郭的就帶那女子進京了。
那女子梳著簡單的發(fā)髻,發(fā)髻上插著一只金釵,身著一身艷粉色的衣衫,一副嬌滴滴的樣子,那姓郭的瞧著那女子的樣子笑得甚是開心,換做任何一個又娶了個年輕漂亮的女子自然是喜滋滋的,虞青梧隔著窗子瞧著他們一起走了出去。而云娘的偏屋今早卻是一點聲響也沒有,按日子算今日是她和莊里其她婦人進京采買的日子。
見裴云初和安梧還在睡,虞青梧便悄悄推開了門,走了出去。
剛下過雨的天有些濕冷,虞青梧打了個哆嗦,一腳踩進了院子里的水坑,濺起了些水花,見狀虞青梧趕緊提起了褲腳,小心的往偏屋的方向挪動。
虞青梧輕輕的推開門,生怕吵到云娘,想必昨日云娘一定沒睡踏實,她站在房門前小心地向屋里望去,望不見人,片刻她走了進去,偏屋自然比不上正屋,屋子里落滿了灰,連張椅子也是少腿的,云娘不在,只剩一床蓋過的破爛的被子,云娘素日最喜歡的青綠色的衣衫也扔在床榻上。
虞青梧有些擔(dān)心,過了片刻她心想說不定云娘一早便和莊子里的幾個婦人一起進京去了,便也沒在意又把偏房的門關(guān)上,又回房了。
快到晌午了,裴云初哄著安梧去莊子外面的河邊抓魚去了,兩個人挽著褲腿把鞋丟在了一邊,裴云初一手提著虞青梧破布做的網(wǎng)子,另一只手提著個叉魚的叉子,個子小的安梧提著一個小水桶,蹦蹦跳跳的跟在裴云初身后。
“你不是京城人嗎?怎么也會抓魚的?”
裴云初跨過一排豆苗,放下手里的東西,一把抱過安梧,把她放下:“我娘走后,我都是跟在四叔身邊,多多少少也學(xué)點玩意。”
兩人到了小河邊,安梧放下桶拿著個網(wǎng)子,跳進了清澈見底的河里,冰冷的河水沒過了她的小腿,安梧彎著腰在河里一會撈啊撈,一會又跑來跑去望著準(zhǔn)備下水的裴云初:“我長姐平日都不帶我玩,你來了倒是有個人陪我樂呵?!?p> 兩人撈了一些幼魚,安梧滿心歡喜地把它們?nèi)舆M桶里。
“有了這些長姐就能給我們熬點魚湯了,我長姐熬的魚湯堪稱一絕,絕不比你們京城酒樓差。”
“這么說是我運氣不錯嘍?!?p> “那是自然?!?p> 又待了一個時辰,安梧吵著乏了,裴云初便提著桶放下褲腿帶著她回去了。
院子前圍了不少人,幾近整個莊子的人都在這了,把這院子堵的死死的,大多都是些莊子里的婦人。
看著院前圍著的婦人安梧大驚慌張道:“定是出事了?!?p> 裴云初見狀一只手提起安梧擠進了人群,安梧也用手推開圍著的婦人,這才看到姓常的婦人站在院里不依不饒對著傻站著的虞青梧指指點點,甚至開始動手推了她一下,虞青梧竟兩眼呆滯也不還手。
“我本也理解你娘是個可憐的人,可她也不能因為郎君納妾不悅就跑進我家房來勾引我家官人,這是什么規(guī)矩?好在我官人不在院里,你阿娘才撲了個空,又學(xué)這裝瘋賣傻的樣子給誰瞧?”那婦人一副蠻橫的樣子:“難怪虞家休了她,郭大哥也另納了一位,若是我是男人我也受不了她風(fēng)塵的樣子,你是她女兒想必你也是個一樣的賤種禍害。”
安梧聽到這話掙開了裴云初的手,沖了上去拿頭狠狠的撞了那婦人一下:“你放屁,你少在這栽贓我阿娘我長姐了,整個莊子誰不知道你家男人嫌你像個夜叉一般,想著要休了你,不知道你家官人去哪了就嫁禍到我家來?!?p> “你這個賤骨頭,你敢說我?!?p> 那婦人朝安梧撲了過來,卻被突然殺出來的裴云初推了回去。
“對一個小孩子動手算什么本事,你若沒有證據(jù)又來大吵大嚷讓大伙如何信你?”
“你…”。
見那婦人不說話了,裴云初又張羅著:“既然她沒證據(jù)大家伙也都散了吧散了吧,晌午了回去準(zhǔn)備些飯菜吧。”
看著大伙都散了,安梧才哇的一下?lián)涞接萸辔喔?,虞青梧也回過了神蹲下身拿袖子給她擦了擦眼角的眼淚。
“長姐你怎么不反抗?。磕憔腿斡伤菢诱f你和阿娘?!卑参嘣谒龖牙锫裨怪?。
當(dāng)安梧推開門時,她也傻眼了,地上坐著個散著頭發(fā)露著肩的女人,嘴里發(fā)出“咯咯咯”的傻笑,原本還有些姿色的臉上也被劃了一個大口子,額頭也是淤青淤青的,手里還攥著個男人的衣衫,在地上打起了滾。
“長姐……阿娘她……她?!?p> 虞青梧沒理會她,只是看著那女人,看到她這般模樣的時候,虞青梧連同那婆子吵架的力氣也沒了,她手里的衣衫讓虞青梧相信了那婆子或許說的全是真的,從今往后她和安梧便沒人保護了,連阿娘也不想再管她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