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風(fēng)伴隨著嘈雜的交響樂迎面襲來，四周草木沙沙做響，仿佛是在揮手告別。

　　著一身黑衣瘦小的女子站在院前的地壩坎上，那黑色的衣擺不時隨風(fēng)翻動，長發(fā)被低低地用黑色橡皮筋扎起，發(fā)尾隨風(fēng)跳動得厲害，仿佛是想跳脫皮筋的束縛與風(fēng)起舞。

　　女子面無表情地看著這熱鬧非凡的場景，眼中只印出黑、白、黃三種顏色，黑是黑衣、黑棺，白是白花、白孝布，黃是撒滿遍地的淡黃色紙錢。

　　土墻黑瓦的三合院由三面圍成，對應(yīng)三戶人家，中間形成一塊大大的地壩，夏日白天，地壩上被鋪曬了滿是豆梗、稻谷等農(nóng)作物，或是搭了架子晾曬衣物，晚上婦女們會圍坐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

　　此時三合院主屋正前方座著五六個五六十歲的老頭，不斷地敲敲打打，音樂正是從他們手中傳出。每敲打一段時間就會有個老頭拉著嗓子，拖著長長的乏味的調(diào)子，唱著又像是在哭著，細(xì)數(shù)著母親的苦。他們說這首曲子叫《十月懷胎》每個女人死了都會這么唱。

　　女子就這么定定地站著，看著黑棺前黑白照片上慈祥的笑臉。那是她的奶奶，從小將她養(yǎng)大的奶奶?？墒瞧婀?，她并不十分難過。

　　昨天晚上弟弟打電話告訴她奶奶去世的消息，她的心猛的一緊，連夜開車趕到這里。可當(dāng)她看到眼前的這一副場景時，她的心漸漸平靜下來，看著棺材周圍熱熱鬧鬧的流水席上或陌生或熟悉的，一張張臉上淡漠的表情，她的心冷得像是寒冬里的冰塊兒。

　　“曲文”沒見過幾面的表姐喊她“來了就趕緊過來洗碗啊”。表姐站在大大的塑料洗碗盆前，系著紅布圍裙，一只手叉腰一只手正拿著蘋果啃。

　　表姐是姑姑家的女兒，之前從來沒來過曲文家，偶爾跟奶奶去過幾次姑姑家，表姐嫌棄的眼神隔老遠(yuǎn)就能感覺到，一開始小，不太懂得這種眼神的含義，后來大些了，就再也沒去過姑姑家。

　　今天倒是主動跟曲文說了句話，可那眼神里一如既往地透露著瞧不起。不是只瞧不起曲文，是連她們一家人她都瞧不起，因?yàn)樗膵寢屖乔哪棠痰膸讉€子女中混得最好的，嫁了個廠里的工人，在鎮(zhèn)上買了房子，而曲文一家人都是農(nóng)民，住在山上的破土屋里。見曲文沒理她，她扭頭就走了。

　　奶奶一共有四個子女，三個姑姑和曲文爸爸，座夜的第三天晚上奶奶的子女們才到齊，因?yàn)榻裉焱砩纤齻冇写髴?，哭喪?p>　　三個穿著道服的老頭嘴里嘟嘟囔囔不知道念著些什么，帶著三個姑姑和姑父還有曲文爸媽拿著一柱香，圍著黑色的棺材時而蹦蹦跳跳，時而彎腰一拜。后半夜就是哭了，據(jù)說要一直哭到第二天早上上山為止。

　　第二天早上天剛蒙蒙亮，就飄起了細(xì)雨，雨絲落在頭發(fā)上，像打翻了的白糖。空氣卻格外的清新。

　　鑼鼓不停地敲敲打打，每隔幾秒鐘就有一聲沖天的炮響，震得樹上的鳥兒轟地四處飛散。

　　爸爸端著遺像走在前方，弟弟端著火盆和曲文拿著香、紙錢跟在后面。旁邊一個身材發(fā)福的婦女靠過來對曲文的弟弟說“狗兒，等下棺材一落地，就趕緊扔下所有東西往回跑，這樣才吉利，記住啊”。

　　雨越下越大，地面的泥土已經(jīng)濕了，前面先到的人跪在一旁，大家的眼睛都盯著棺材，剛一落地大家就一哄而散，后面跟著的人還沒到，看見有人往回跑，大家就都四散跑開了，像極了那群受了驚的鳥兒。

　　曲文看著眼前這出鬧劇心里不禁覺得好笑，呵！親人、朋友……愚蠢、封建的傀儡。

　　曲文直直地站在這厚重的棺材前，任雨水淋濕了黑發(fā)黑衣。許久許久之后……雨停了。爸爸帶著幾個穿著雨靴的男人，拿著鋤、撬等工具給奶奶的棺材周圍搭上石條，再蓋上土，土上插著花圈，墳前再擺上些香、紙，水果之類的祭祀品，再在墳周圍擺上一圈黃紙，一只紅冠白羽的雞公被割了脖子，血撒在黃紙上繞墳一周。一座簡單的新墳就這樣搭建好了。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爸爸看了曲文一眼，搬過一箱煙花，點(diǎn)著了之后，就帶著建墳的男人們扛著工具走了。

　　美麗的煙花一朵朵在漆黑的天空中綻放，曲文沒有抬頭看，但一定很美吧。她不禁想‘如果遠(yuǎn)處有人看到這美麗的煙花，一定不會將它和喪事聯(lián)想在一起吧’。

　　夜色越來越濃，田邊各種不知名的蟲子吱吱喳喳地叫個不停，是蟲子們的歡送會吧。

　　又過了許久，后半夜的涼風(fēng)吹得濕發(fā)濕衣的曲文身體不住地發(fā)抖，慘白的臉、沒有一絲血色的嘴唇和一雙一直盯著前方的漆黑的眼。

　　曲文跪在墳前磕了三個重重的響頭，泥巴沾滿了額頭，她也不顧，然后起身開車離去。

　　奶奶是曲文與這個家最后的聯(lián)系，她與她的父與母還有弟弟，還有那個剛生下來連面都沒見過就被送往別處的妹妹，也許今生都不再會有交集。

　　車在山路里不快不慢地向前行駛，前方是剛剛露出的黎明的光。昨晚一整晚曲文都沒有抬頭看天，不知道天上有沒有落下一顆星星。

　　前方的光慢慢亮起來，關(guān)掉車燈不一會兒就到達(dá)了小鎮(zhèn)上，把車停在路邊，買了兩個奶奶生前最寶貝的白面饅頭。找了家小旅館要了杯熱水，吃完饅頭就倒在床上沉沉地睡著了。

　　曲文做了一個長長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