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熟悉王維的,或者是讀過王維詩的詩友可能已經發(fā)現(xiàn)了,這幾首詩也不是王維為后人所稱道的“詩中有畫,畫中有詩”的那種恬淡自然的山水田園詩。它們和上次所分享的《少年行四首》一樣,屬于王維早期的作品。正如我為大家分析的那樣,少年時期的王維是有俠氣和俗心的。那么這種俠氣和俗心怎么實現(xiàn)呢,當然就就是進取仕途——當官。王維從15歲就離開家鄉(xiāng)開始了自己的宦游生涯,很快就獲得了上流社會的普遍青睞,這是為什么?因為王維是一個特別有才的人。擅長寫詩,這不必說了,另外他還擅長畫畫,人們說他“詩畫雙絕”,可見他繪畫的水平是能與寫詩的水平并稱的。除此之外,王維還精通音律,彈了一手好吉他(實際上是琵琶),文藝范兒很足。這樣一個少年才俊,當然是難以掩蓋光芒,很快王維就能出入王府,得到王爺們的賞識。比如這首《息夫人》就是王維在寧王李憲的府上作賓客的時候寫成的。
息夫人
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這首詩字面意思簡單:不要以為今日的寵愛能讓人忘了舊日的恩情,看花的時候我滿眼是淚,有什么心事不和楚王說?;旧虾桶自挷畈欢嗔?,但卻不太好懂。因為這里有個故事的,你知道故事這首詩就好懂了。
話說,春秋的時候。楚文王滅了息國殺了息侯之后,娶了息侯的媳婦,也就是這個息夫人。這個息夫人被楚文王霸占了以后,從來都不主動說話,時間一長楚文王也現(xiàn)了這個怪事,就問他為什么。息夫人說:“我一個婦人,而事二夫,縱然不能去死,又有什么好說的呢?”你看,知道了這個故事之后,這首息夫人,就有味道了。更有味道的在后面,王維為什么要寫這首詩呢,他當時是寧王的賓客,主要的工作就是陪著寧王吃喝玩樂。這個寧王當時霸占了一個賣餅的人的媳婦,也不知道為啥賣餅的這么慘,媳婦不是讓人勾搭就是讓人霸占(武大郎你要堅強?。K哉剂艘荒曛蟛恢罏樯稅喝の毒蛠砹?,當著十幾個賓客的面,讓賣餅的和這個被霸占的媳婦見面。倆人見面之后痛苦不已,這個寧王還臭不要臉的讓在座的人賦詩。王維有點看不過眼,他才思敏捷,刷刷點點一會而就,最先寫成了這首詩。
莫以今時寵,能忘舊日恩。
看花滿眼淚,不共楚王言。
你看這里用息夫人來指代這個潘……這個被霸占的女人。用典、比類十分恰當,別人一看王維寫得這么好就都不敢寫了。因為你寫得慢的話就必須寫得更好,又慢又差的話丟不起那人。寧王一看這詩,暗含著一副有怨難伸的樣子,再看看倆人,有點不好意思,心一橫就把女人還給賣餅的了。
王維寫了首詩就讓寧王賠了個媳婦,可謂鋒芒畢露,馬上又名聲大噪,很快就跳槽到了岐王帳下。岐王是剛才那個寧王的弟弟,特別喜歡文藝也經常搞文藝活動。杜甫詩說“岐王宅里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就是說大歌星李龜年經常在岐王那搞演唱會。既然如此,那擅長寫詩又擅長玩音樂的王維當然是如魚得水,岐王走哪都帶著他。比如這首《從岐王過楊氏別業(yè)應教》就是岐王帶著他去一個姓楊的人的別墅去玩。
從岐王過楊氏別業(yè)應教
楊子談經所,淮王載酒過。
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
徑轉回銀燭,林開散玉珂。
嚴城時未啟,前路擁笙歌。
應教就是王爺讓寫詩,皇上讓寫叫應制,太子讓寫叫應令。
楊子談經所,楊子就是楊雄,西漢的一個大學問家、辭賦家。別墅的主人姓楊,王維就用姓楊的名人來贊美,說你的房子是楊雄講課的房子。
淮王載酒過。淮王是西漢淮南王劉安,也是個喜歡文藝的王爺,這里顯然是指岐王。楊雄講課的房子,淮南王一樣的人物帶酒過來玩。這里以古比今,先吹捧一下東道主和帶他來玩的人。
興闌啼鳥換,坐久落花多。
興趣闌珊的時候發(fā)現(xiàn)枝頭叫喚的鳥換了,坐的時間很久花落了一地。
這里不寫景有多美,而是用賞玩的時間之久來側面描寫,別有意趣而且給人無限的想象空間。
徑轉回銀燭,林開散玉珂。
小徑曲折,游人手里蠟燭的光亮也是曲折回環(huán);走到林子空曠處人們散開游玩,這里玉珂就是人們身上玉佩的響動,代指人的行動。
這里進一步側面描寫這個楊氏別業(yè)美,人們一天的游玩之后意猶未盡,又秉燭夜游。
這個回字有的人可能不太理解這種用法,這里有一點倒裝,其實就是,徑轉銀燭回,林開玉珂散。我們說愁得“一日而腸九回”,回,表示回環(huán)曲折的狀態(tài),想象不到的詩友可以百度一下小腸的圖片。
最后
嚴城時未啟,前路擁笙歌。
回城的時候還不到開城門的時間,前邊樂隊儀仗隊堵在那里停滯不前。
這里有個地方需要注意,這個嚴城,是很有盛世的感覺的,一個國家強盛的時候必然法度嚴謹,像李廣半夜回來門吏不給開門,從另一個角度看也是證明當時大漢法度嚴謹。什么時候“八佾舞于庭”了,法制混亂禮樂崩壞了,這個國家就要完蛋了。
岐王不光去郊外別墅帶著王維,去更遠的行宮避暑也帶著王維。
比如這首
敕借岐王九成宮避暑應教
帝子遠辭丹鳳闕,天書遙借翠微宮。
隔窗云霧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鏡中。
林下水聲喧語笑,巖間樹色隱房櫳。
仙家未必能勝此,何事吹笙向碧空?
帝子遠辭丹鳳闕,天書遙借翠微宮。
帝子指岐王,丹鳳闕指皇城,天書是圣旨,翠微宮指此行的目的地九成宮。
岐王離開皇城,皇上降旨借他九成宮。
(我們說上一首寫景都是側面描寫,那么王維正面描寫景物的功力如何呢,頷聯(lián))
隔窗云霧生衣上,卷幔山泉入鏡中。
這兩句放在一起看,卷上簾幔,窗外的云霧跟我的衣服連在了一起,山泉映在了室內的鏡子中。
這里生,和入兩個字極為生動傳神,諸位可以好好感受一下。(室內室外交互疊映,人與自然和諧一體)
頸聯(lián)
林下水聲喧語笑,巖間樹色隱房櫳。
林子里傳來水聲大聲說話聲和笑聲,巖壁邊樹木籠罩著其他屋子
目光完全轉向室外,室外的人與自然也是和諧一體的,水聲人聲,樹色房屋。而且喧語兩個字能體現(xiàn)岐王一行人的散漫灑脫,毫不拘謹。
尾聯(lián)
仙家未必能勝此,何事吹笙向碧空?
說做神仙也不一定比這好。吹笙用的是王子喬登仙的典故。(“王子喬者,周靈王太子晉也。好吹笙,作鳳凰鳴。游伊、洛之間,道士浮丘公接以上嵩高山。”后乘白鶴登仙而去。)
我們從這幾首詩來看,王維的才華很受貴族的賞識。有的人說,你這也沒有求職經歷,就是到處游玩嘛,還有息夫人那種給人家的惡趣味寫詩。很無奈,這恰恰就是他的求職經歷。游宦說白了就是到處搭關系,展示才華,打響知名度,得到上層人物的關注和賞識,從而謀得一官半職,這一點王維做的非常到位。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的陳子昂也是一個這方面的典型。那么王維最后有沒有通過這個當上官,他之后去做了什么呢,且聽下回分解。